“竖子!”见尉迟晔然那般模样,尉迟主上连退数步,“你想对你父亲做什么!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态度吗!”

    厉声呵斥显得那般的苍白无力,眼看着自己悉心教导的儿子用一副要杀了他的样子走向自己,不知心里翻涌的是怒火还是无奈。

    “父亲?从今天开始,爷没有父亲。”

    尉迟主上未出声训斥便被他的儿子一把掐起,双腿在空中无力挣扎着,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威风堂堂的尉迟主上便断了气。

    微微的风拂过,将尉迟主上的华贵衣袍吹成了蝶翼,像是在衣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霜色。

    围观的人,地上的母亲,背对着人群的千羽同浮桑一齐静下来。天地间仿佛不见任何事物,除了千羽浮桑,众人的眸子皆看到了他们本不该看到的。

    尉迟少主掐死了尉迟主上……儿子杀死了父亲……

    那天注定是个杀戮的日子,澄蓝澄蓝的天之中,那轮红日往虞渊方向而去。

    那天尉迟晔然手染成了鲜红,脸上沾满了鲜红。红色的眸红色的裳,就像那天边燃烧的晚霞一般。

    那天尉迟晔然仰头看雁背落霞,不知是天□□暮,还是方才的杀戮溅红了天。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尉迟晔然忽然觉得累了,倏地躺倒在一片血红的地上,周围是方才那些围观的人,身旁,是他未来得及逃跑的母亲。

    “父亲……母亲……贱民……”他缓缓张开口,“全死了……爷杀了……全部……”

    翻涌的酸涩似乎在左胸口处蔓延,清明后的灵台只剩他的悲鸣。他杀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那些贱民。分明是无辜的,分明只是被父亲打了个耳光罢了。分明……分明是不想杀的啊……

    鼻头似乎微微发酸,尉迟晔然连忙伸出手遮挡住眸子,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发红的眼角,还有那两行清泪。

    不知过了多久,当晚霞随着日头流走,星辉随着孤月而来。鲜红的罪孽埋藏在深夜黑寂之中,尉迟晔然也安定下来。

    他一把拿开手臂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躺在尸体之中。赤色的眸子在夜色里隐隐透着光芒,如火似血的眸光微扫了一眼身旁死相可怕的母亲,心尖一紧。

    也许,他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些愧疚罢。

    将母亲抱起后,一抹白色同一抹红色入了他的眼。白如云,红如霞,瞧上去莫名的般配。

    尉迟晔然恍惚间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两个人没杀,无力扯开一个笑,疲惫却带邪魅。抬脚走向尉迟府门时,看到两人将要离开的步伐,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他说:“喂!爷说了给你赔罪!让你来尉迟家!”

    “我只见尉迟主上。”无波无澜的声音夹杂一丝慵懒高贵,牵着浮桑走的脚步一刻不停。

    “爷就是尉迟主上。”

    “这样啊。”千羽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眼一脸疲惫的浮桑,“如此,便勉为其难了。”

    轻轻淡淡,飘飘渺渺,如雾如烟。如同穿云的鹤鸣,如同流风的飞转。尉迟晔然还未从千羽话中缓过神来,千羽便携着浮桑大摇大摆进了尉迟府门。

    全然一副主人模样。

    待又一阵凉风袭上尉迟晔然,枝上雀儿滴啭一声,尉迟晔然才狠狠地吐出一句。

    “那……家伙……”

    但眼角嘴角,却是上扬了。

    幸好,没有全死。

    浮桑不明白为什么羽哥哥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尉迟晔然留在尉迟府,但她一向是听千羽的,便也不去问他。

    尉迟府很是奢华,入门是一拦雕玉麟,周身用红玉绕成火焰模样,两瞳碧色如初绿,端得是威相浮生。

    折过玉麟,是一条直通大厅的三尺白石路,两旁细瓷勾金花坛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其上的牡丹与文竹交错而生,一眼看去热闹得紧,也富丽的紧。

    千羽似乎来过这尉迟府,带着浮桑往白石路的右端而去,跨过那满弧的石门,便入了一处怪石累山,疏柳绕榭的地儿。浮桑已有五年未见过这等好看好玩的景,只觉得这比幽山多了许多人气儿,纵是尘间物,也比仙境可爱些的。

    浮桑是贪玩的性,一见着池底的红鲤漂亮得很,俯身便用手去捞。千羽便要担心,只急急的嘱咐句:“桑儿,小心些!”

    说罢还是不能放下心来,便抬脚往她走去。

    浮桑这时抬起头,小嘴一瘪说道:“羽哥哥还当我是十岁的小孩么?我已经十五岁了。”

    浮桑只看见羽哥哥听了这句话便停下脚步,眸子分明是噙着难过,可嘴角却在看到她回头的那刻倏地扬起。浮桑霎时便垂下头,低声嗫嚅着:“羽哥哥,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千羽收起心思,走到浮桑身边,“小心些,你开心就好。”

    她仔细看了千羽许久,把千羽的心都看得不安分起来,好一会才收回眸光,继续捞她的鱼去了。

    定是她多想了,羽哥哥是从来都不会怪她的。

    就在浮桑转头那刻,千羽低低的叹了声,眸光滟滟如月下春江,只是眸底的伤色分外苍凉了些。

    浮桑终究是长大了,已不在是那事事依赖他的女孩。如今尉迟晔然又再次出现,难道……

    眸光从浮桑身上移到头顶的天,终究还是心底不安。

    难道,会重蹈覆辙么。多年前是他们二人的事,难道多年后的如今,也只是他们二人的事么?

    伤神不过片刻,尉迟晔然不知何时便过来了,对着千羽就邪笑着:“果然是经常造访,如此熟悉爷的府邸。”

    方才还在捞鱼的浮桑见尉迟晔然来了,即刻站到千羽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瞧他。

    “小姑娘,你怎的老是躲在那家伙后面,难不成你是他的私生女?”尉迟晔然见着那玉似的人儿总是想捉弄一番,心情好似方才手染鲜血的不是自己一般。

    这话本是玩笑,却被浮桑听了真去,立马站上前来,只叉着小腰道:“羽哥哥才不是!你别老是欺负羽哥哥!”

    “爷欺负他?”尉迟晔然扯开嘴角,“小姑娘,别瞧着他良善就信了,保不齐是准备把你给卖了!”

    “你!”浮桑气结,但转而却是害怕了,她可再也不想被人卖来卖去,再也不想被人那样对待,再也不想活得不像一个人了。

    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女,心思全放在脸上。千羽见状只是心疼,一把将浮桑护在身后,抬脚走向尉迟晔然,只装作不经意的一说:“看来尉迟主上是把二老的后事办妥了,才有心思与我们玩笑。”

    “长得倒是人畜无害,怪不得世有勿以皮相辨人,原是这个道理,你这一张嘴,倒是毒辣的很。”

    “见笑。”

    尉迟晔然瞧着千羽那从容模样,满腔的怒不知该往何处发泄,这时管家张全倒是跑了过来,也不顾着外人在场,神色惶惶跪倒在地:“少……主上!修宁郡主来了!”

    “修宁郡主?她来做什么!”

    浮桑瞧见尉迟晔然脸色一变,局促掺杂不耐,便很想见见那修宁郡主,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尉迟晔然的脸色大变。

    但心底除了好奇之外,好像有些莫名的不快,像是一团无形的气压在心头,闷闷的,慌慌的,说不出的难受。

    那管家磕头在地,颤颤说着:“修宁郡主奉皇命而来,要与尉迟家结为良缘!”

    “什么!”尉迟晔然一愣,一把将张全抓了起来,“你给爷再说一遍!”

    “主上……咳咳……要与……”张全本就害怕,如今被尉迟晔然这般抓着,是一句话都说不了,可尉迟晔然的性子尉迟府上下谁不明白,若是不听从,怕是死无全尸。所以张全哪怕是把嗓子给废了,也是要硬挤出话来。

    这时从满弧门外走入一华服女子,一头如云青丝绾成双刀髻,金钗扭成莲花模样,珠碎满头,随着步子闪着日般的辉。身上是铁锈红襦裙,外添浅粉蚕纱。随着弱柳扶风步姿浑身生的日辉,金华雍贵非常。

    待走得近些,浮桑方才看清那女子模样,远山黛巍峨下两抹星辉,小巧的鼻添上一张菱唇。本就是绝色,又在眼下生了一点泪痣,更觉着魅惑自生。

    浮桑心下暗暗叹着,这就是修宁郡主了吗?果然举手投足间皆是她没有的端庄高贵。

    那女子行至几人几步之外,眸光掠过浮桑,在千羽身上逗留了些许时候,一闪而逝的惊艳后,最终将眸光停留在尉迟晔然身上。

    “本公主是奉皇命而来,与尉迟主上共结良缘。”随即从后头跟来的小丫头手上接过一本明黄的册子,道,“尉迟府虽是行买卖营生,但父皇很是看重,尉迟少主……不,本公主应该称您为尉迟主上了。”

    她对上尉迟晔然复杂的眸光,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想必尉迟主上应该知晓该如何做。”

    话落,那修宁郡主将册子丢给身后的小丫头,行着端庄的步子离开。

    而浮桑分明看到,那修宁郡主离开之时,目光分明往羽哥哥这边而来。她抬头去瞧羽哥哥,却对上他的目光,脸上不由一热。

    怕是羽哥哥从头至尾都在瞧着她罢了,怕是那修宁郡主觉着这般实在太奇怪才瞧羽哥哥罢了。

    “哼!”尉迟晔然冷哼一声,打破当下安寂,只见他将张全丢在地上,从那小丫头手上接过那本册子,并不怎么看,便甩给张全,“准备好聘礼,爷要入宫一趟。”

    “还有,将那家伙同小姑娘给爷安顿好,若是爷回来瞧不见人,你这条老命也就到头了。”

    说罢他便甩袖而去,一抹红艳消失在满弧石门,恰好是方才修宁郡主离去的方向。

    满园碧色花木扶疏,在石门旁栽着两株极高大的梧桐,风过处便萧萧瑟瑟,方才修宁郡主带来的日辉一下子随着尉迟晔然的离去消失不见。

    浮桑这才发现,原来天早上已是黑透了,只是这尉迟府内无处不在的灯笼,将尉迟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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