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愠怒,“孤就不明白了,这八年来,孤从未插手过政务……你们是清楚的,可又为何会认为,孤在登基之后,为改变一直坚持军政分离的初衷,而揽权自重呢?而孤更不明白的是,你们嘴上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大义二字,可孤认为,若是连人与人之间的情意那不值得珍重……孤又如何相信你们的人品呢?”
    这话说得重了,确实重了,等于在诋毁张煌言及他身后所有人的品性。
    如果按这些读书人的气节,应该当场来个舍生取义才是,譬如,一头撞在堂柱上,以死明节!
    但张煌言并不生气,而是平静地道,“舍小节而取大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吴争怒极反笑,指着张煌言,道:“敢情,你我相交八载,到了最后,还是孤成了小人……竟让你张苍水有了入地狱成魔之决心?”
    张煌言慢慢起身,然后而慢慢跪拜。
    “臣有罪……只请王爷允准我等提出的要求……之后,臣任由王爷处置,绝不推诿!”
    “你究竟想做什么?”
    “臣要的……之前李颙已经向王爷进谏……!”
    “你们这是在逼孤……不,这是夺权、是背叛、是谋反!”吴争就差跳将起来了。
    吴争确实没有预料到,连张煌言、李颙这些自己的心腹嫡系,都会背叛自己。
    在这一刻,吴争内心除了愤怒,就是心痛。
    这世道人心,确实太难改变了。
    八年中,吴争刻意地打压士族,抬高农商,壮大手工业者,为得就是将“学而优则士”,慢慢变化成“工农商皆士”。
    吴争认为,只有从根本上缓解“士农工商”四个阶级的先天矛盾,才可以真正将华夏的发展史提前。
    做为一个后世人,吴争太知道“人生而平等”的重要性了,虽然,就算是后世,也无法取得真正的公平,但,从立法上去限制阶级平等,才是社会稳定、发展的根本。
    可惜啊,从古至今,既得利益者往往是社会进步的绊脚石,而士族先天就高人一等,因为他们读书多,自然懂得多,懂得多,自然想得多,想得多,那就无所谓真正的——忠诚。
    数千年间,但凡遇国难之时,真正为国浴血拼杀的,大部分皆是那些少读书、没读书的泥腿子,而大部分被称之为社会菁英的读书人,最终的选择是臣服,究其原因,无非是他们懂得多,改朝换代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换了个主子。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多读书人啊!
    吴争本意其实并不想将读书人打压为臭老九,他只是想先打压士族的戾气,让他们学会与“农工商”平等共处,可惜,没有既得利益者,肯轻易交出已经得到的利益。
    正如后世伟人所说,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吴争笑了,不是怒极而笑,而是真的在笑。
    笑得很轻松,如沐春风。
    “既然玄著兄和诸公如此坚持,孤自然须纳谏如流……这样,给孤一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三天,三天后,孤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张煌言看着吴争的眼睛,缓缓摇头。
    吴争笑意一僵,“玄著,你这是何意……总得给孤考虑的时间吧?”
    张煌言轻叹一声,脸色有些古怪,目光中有着一抹复杂,象内疚、痛苦,又似无奈。
    他微微侧了下身,眼睛望向门外。
    吴争心里一震,他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而此时,一阵刀剑相交声、枪声和怒吼、悲鸣声从外传了进来。
    吴争终于明白了,声色俱厉地冲张煌言吼道:“张煌言,我视你为兄弟,哪怕直到方才,我还认为你是个正人……可你竟敢造反?!”
    张煌言看着吴争,欲言又止。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大笑声。
    “让王爷受惊了……臣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陈名夏在前,李颙在后,在一群府兵的簇拥下,大步而来。
    天晓得陈名夏这厮是怎么想的,还“救驾来迟”?
    让吴争怒不可遏的是,这货还煞有其事地向自己见礼,那一丝不苟的动作,直让吴争想一脚踹他的屁股,可惜,脚不够长,也绕不了弯。
    当然,吴争很清楚,此时不是踹人的时候。
    “陈大人率众前来……何意啊?”吴争冲陈名夏打了声哈哈,然后目光如剑,犀利地朝李颙看去。
    然而李颙从一进来,就一直低着头,似乎目光不敢与吴争对视,这让吴争恨得牙痒痒。
    陈名夏没有立即回答吴争的问话,由边上人搀扶起来。
    这才拉着搀扶他的人的手,引见给吴争,“王爷,这是犬子……!”
    吴争心里个恼啊,什么犬子不犬子的,管你家一窝犬子呢?
    “哦?原来是令郎啊……啧啧,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想来日后必定前程不可限量啊!”
    虽然吴争心里一直在鄙视自己,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已修练到了家。
    “王爷过誉了……能得王爷这番评价,实乃犬子福分!”陈名夏转头冲儿子喝道,“心简,便不向王爷道谢?!”
    那儿子忙上前一步,向吴争行礼道:“卑职府兵百户陈掖臣拜见殿下……!”
    “免了吧!”吴争随意一挥手,就不再搭理那儿子了。
    吴争转头对陈名夏道:“敢问陈大人,你是想在这门前就对孤动手呢,还是……?”
    这话一出,陈名夏又再次跪下,抖索着身子,颤声道,“臣万万不敢对王爷不敬!”
    瞧这形体动作,听这语气,吴争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错怪了陈名夏,更怀疑,随着陈名夏而来的府兵,真是为救驾而来的了。
    好在吴争不是刘协,更不是刘辩,他微微一哂,“那孤就奇怪了,陈大人带兵而来……意图何为啊?”
    陈掖臣这次没有搀扶他爹,陈名夏自己爬了起来。
    “还请王爷稍安勿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请王爷移驾,入屋内容臣细细禀报,如何?”
    吴争仰头呵呵一声,然后转身,“那陈大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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