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长安城内谈论最多的莫过于苏府三公子闹市纵马伤人之事了。

    卖菜小贩边整理摊子,边不以为意地说道:“其实,照我说,这事也没什么,不就撞了人嘛。大司马的儿子撞了人,赔几个钱不就没事了嘛。”

    “咦~”旁边卖糖葫芦的小哥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他举着糖葫芦棒,蹑手蹑脚地凑到卖菜小贩身边,“我告诉你,你这话可不对。那苏长时撞伤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天子!他这种行为,是以臣伤君,按大楚律,可是要砍头的!”

    卖菜小贩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那又如何,当今天子顽劣,谁不知道啊!这要被撞了,也是活该呗!”

    听见卖菜小贩如此污蔑陛下,糖葫芦小哥怒了,“你知道什么呀!苏长时闹市纵马,已经撞伤了一位书生,陛下当时要求他下马道歉,他不仅不道歉,还当场撞伤了陛下。我可给你说,据我二大爷家的小姑姑的三嫂子说,那天陛下吐了好大一口血,那血呀,溜溜溜地流了一地,比江河里的水都多。而且陛下至今都躺在甘泉宫里,这都三天了,还没醒呐,想想,伤得得多重啊,三天了,还没醒。”

    听清事情原委,卖菜小贩一脸震惊:“苏府三公子竟然如此无耻?那是真的吗?陛下吐的血真的比江河里的水都多?”

    糖葫芦小哥只“唉唉”叹几回气,一脸忧郁,“谁知道呢,那么多的血,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活下来。”

    于是,可怜的刘女帝就从撞伤变为“能不能活了”。不过,幸亏她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手下如此编排她,恐怕又得大吐特吐了。

    “唉,但愿吧,但愿陛下能好好活下来。”说完,二人忧郁的靠在一起,抱着糖葫芦棒的小哥脸上满是忧伤,而买菜小贩则趁机揪过一支糖葫芦,然后瞅瞅糖葫芦小哥,和他保持同样的神态动作,一边抬头望天,一边吧唧吧唧地嚼着糖葫芦。

    听到这二人谈话,旁边经过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对当今天子抱以深切同情,同时对苏长时也抱以深切的憎恨。

    其实吧,撞伤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天子没什么权力,撞伤了也就撞伤了。但老丞相杨敞偏偏不肯轻易放过。三日前的一个中午,他听说陛下被撞伤了,饭也没来得及吃,立马纠集了御史台和其他的一众文武大臣,及几个当时目睹事情经过的百姓,马不停蹄地向长乐宫方向逼来。

    老丞相站在长乐宫门口,对着门口的方向微微一拱手,雄厚有力的声音蓦然响起:“太皇太后,陛下是大楚天子,是大楚之主,今苏长时无故伤陛下性命,请太皇太后下旨,赐苏长时死!”

    在长乐宫内悠悠坐着的苏成君有些纳闷,往日老丞相都是一副木讷样子,怎么今日做事如此滴水不漏?难道是……受了高人指点?

    不过,老丞相今日再如何聪明,也敌不过巧舌如簧的苏成君。太皇太后那慵懒迷离的声音悠然传出殿门:“外臣不得进内宫,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议吧!”有了时间,她才好和哥哥细细商议。

    只这一句话,便把老丞相堵得哑口无言,没办法,只得打道回府。

    恰巧这时,上官杰也率领一众人来长乐宫。黑压压的人群堵在长乐宫门口,那场面,简直比打仗还震撼。

    上官杰毕竟不是脸皮薄的老丞相,他站在长乐宫门口,端端是一副忠肝义胆的良臣形象。对着宫门,微微一拱手,恭敬且有礼,然后朗声道:“回禀太皇太后,苏府三公子苏长时于闹市纵马撞伤当今天子,按大楚律,其罪当诛,但念及大司马有功于社稷,可免其死罪,发放岭南。但养不教,父之过,依大楚律,大司马应免其职务,休闲一年。”

    “你好大的胆子,是要逼宫造反吗?!”太皇太后声音远远的传出了殿门,虽则还是雍容的,但那隐含的怒意已不言而喻。

    上官杰暗暗一笑,面上仍凛然道:“虽则太皇太后生气,但臣仍要进谏。大楚律例乃高祖亲自修订颁布,人人都必须遵守,所以,即使太皇太后以外臣不得进内宫为由搪塞我们也好,还是以逼宫造反的理由污蔑我们也罢,臣都要说,大楚律必须遵从!若太皇太后一日不下旨,那臣跪一日;若太皇太后一月不下旨,那臣跪一月;若太皇太后一年不下旨,那臣——便一直跪下去吧。还望太皇太后三思!”

    说完,上官杰一甩衣摆,笔直而高傲地跪在长乐宫外。此刻,正值正午,焦阳如火,炙烤着每一个人的身躯。灼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如置火炉之中。衣服很快就湿了,厚厚的官服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额头上的汗水也渐渐多了,一滴一滴落下来,渐渐汇聚成一个小水涡。但他不动、不擦,依旧笔直而高傲地跪着。此时的他,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忠臣。

    见上官杰跪下,老丞相也一撩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毕竟他再怎么木讷,也不是个傻子。既然他斗不过老太婆,那跟着别人做总可以了吧。

    众臣见左将军和老丞相都跪了下去,也眼观鼻,鼻观心,齐齐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人群跪在长乐宫门口,把长乐宫直堵得水泄不通,那场面,堪比众军压境。别说是个小宫女小太监,就算是只苍蝇蚂蚁,都别想出去。

    上官杰那意思,太皇太后您老若是不下旨,那好,长乐宫内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也都别想出去,直接待在里面终老得了。

    飞音去门口查探,见到黑压压的人群,吓得直接连滚带爬地滚了进来,“太皇太后,外面,外面,好多人,出,出出不去。”

    太皇太后的坐姿依旧如往常一般雍容尔雅,丝毫不显慌乱,她凝眉沉思,半晌,唤过飞音,道:“这样,你从偏殿后门出去,务必请大司马前来。”

    她刚吩咐完飞音,却突然间,外边响起一阵吵闹喧哗声。

    太皇太后整理衣襟,悠然步出殿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方,俯视下方的宫廷守卫,淡淡道:“何人在喧哗?”

    守卫向苏成君施礼道:“回禀太皇太后,左将军受热晕倒了,众臣正要强行闯进来。”

    太皇太后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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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府清凉园内,有微风吹入其中,有竹林可陶冶天性。

    在外界将苏长时之事谈论地如火如荼时,苏府的父子俩却在悠闲地弈棋。

    苏长临一袭白衣,与微风共舞,他望着棋局,缓缓落下一子后,微微笑道:“父亲已在家闲赋三天,而三弟月后就要发配岭南,难道父亲就甘心吗?——父亲看起来并不像安于受缚之人。”

    听见此言,苏显哈哈一笑,道:“上官杰以为这样就束缚住我了吗?我人虽不在朝堂,但朝堂处处有我的人了,至于我,在不在,又有何关系?你三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让他去岭南磨砺磨砺也好。长临,你今日能有此问,我很是高兴。”

    苏长临唇角划过一抹笑,那抹笑极轻极淡,轻淡地好像没有存在过。

    “父亲难道觉得这只是上官杰一人手笔?按照常理,老丞相得知陛下受伤,不是应立即去宫中探望吗,怎么却是找姑母的麻烦?”

    听见苏长临此话,苏显拈棋的手一滞,“你是说,可能和小皇帝有关?”他空洞地望着桌面,慢慢摩挲手中的棋子,“……小皇帝那伤不像是假的,小皇帝应该不会以身做饵吧……”

    “长临不知,只是隐隐有感觉。”

    那日,他得知刘真被踢伤,心下一痛,但还是理智占了上分。自从知道了刘真的真面目,他总觉得,此事绝不简单,于是急令长廷部去打探消息。云堂带了个目睹者回来,那人绘声绘色地描绘,说苏长时的马如何如何的凶险,青衣书生救人如何如何的勇敢,墨公子让苏长时道歉时又如何如何的正义,他听得不耐烦,让那人直接说重点。“且说当日,墨公子手执玉扇,怒目圆睁,一派正义凛然。——苏长时,你道不道歉!苏长时呢,自然是不肯道歉的。后来呢,也不知苏长时的马又怎么了,那马昂起前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墨公子踢去。可怜的墨公子躲闪不及,在马踢下的那一刻就捂上胸口,然后紧接着血就噗噗噗地就喷了出来,全部都喷上了苏长时的衣裳。然后墨公子就……”苏长临觉得有些好笑,这云堂不会给他找了个说书的吧,可听着听着,忽觉得有些蹊跷。他揪过那人衣裳,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在马踢下的那一刻墨公子就捂上了胸口?是同时捂的还是踢后捂的?”“同、同时吧,我没有很注意。——哦,我想起来了,是同时,同时。”若是踢伤后捂得那还情有可原,若是同时,那……

    ……

    “嗯,这样,长临你以替长时道歉的名义,到甘泉宫去查查虚实。”

    苏显的嘱咐打断了苏长临的回忆,他望着对面的苏显,点了点头。

    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

    刘真,此事的真相,明日见分晓。

    他忽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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