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已从监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阮星眠心不在焉地听着项允集说明情况。

    老先生清醒后,医生就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由于出血性脑中风,尽管抢救及时,还是留下麻烦的后遗症,最为明显的是意识认知和言语功能出现障碍,还有右身侧肌力减退导致有行动障碍,同时伴有感觉障碍比如冷热不知、疼痛不觉等。

    这些后遗症会严重影响病人的生理心理状态,需要细心照顾,后期的康复治疗才能顺利展开。

    “其他可能出现的症状,比如头疼、眩晕、失眠、食欲不振、记忆力减退等,要随时注意病人的状态。”

    项允集停下来,看着不在状态的阮星眠,气色很糟糕,完全没了下午神采奕奕的撒娇劲,好像失败的斗鸡……看来面试是失败了。

    “你……还好吧?”

    阮星眠晃过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笑容:“项医生,我……我没事,你继续,我听着。”

    只是心里憋着一团火烧着她的愤怒,还有意识到自己失败后的无所适从。

    她引以为傲的撒娇哲学,自我感觉良好的交友……全都是笑话,原来自信被摧毁只需一瞬即可。

    项允集没有多问,又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老先生还需要观察住院数日,于是带她去缴费。

    阮星眠刷光了存款才凑足老先生住院三天所需的费用,不得不再次向项允集求助,她和老先生非亲非故,又无固定收入,实在无力承担太多。

    “项医生,老先生情况特殊,医院能不能给点关照?”

    阮星表情窘迫,不好意思正视项允集,低着头小声问,深切体会到没钱的难处……如果是以前,她会跟肖翊撒娇让他帮忙的。可惜,肖翊和黎予臻在一起,各种意义上,她都觉得难堪。

    “你不认识病人,也联系不到病人的家属,是这样吗?”项允集向她确认。

    “嗯。”阮星眠应道,忍不住自嘲,“项医生,是不是觉得我不自量力多管闲事?”

    “量力而行就好。”

    项允集不置可否,稍加思考,便带阮星眠去见曹院长说明情况。

    曹院长明显买项允集的账,当即减免了些费用,但强调无法为老先生提供长期的康复治疗,她最好报警寻找老先生的家属。

    老先生现在有认知障碍,也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无名无姓会给寻人造成极大的困扰,即使报警寻人也不代表很快能联系到家属。如果短期内无法找到家属,住院观察结束后,老先生可能会被送到福利院安置,等到他自己恢复认知或者被家属找到。

    阮星眠满脸沉重地坐在病床边,看着老先生迷茫的眼睛和颤动的嘴角,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没有帮他到底的能力。

    在茶餐厅和老先生有交集,还收到他给予的面试鼓励,对她来说,虽不知老先生的姓名身份,但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一开始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围观,确实是想帮他。只是,她如今焦头烂额,自己的事情还理不清,或许该像项允集所说,量力而行。

    假如没有和阮宗延闹翻,她就不会有经济问题,自然能帮老先生到底。

    可现在,阮宗延对她失望,她也不原谅他,不可能低头向他求助。

    如果面试通过,光耀的实习生待遇很不错,要帮老先生也是可能,结果被偶像奚落梦想破灭,想找青梅竹马撒娇求安慰,却发现他和自己闺蜜在一起……突然这么多狗血泼到身上,自我感觉一点都不好了。

    面对更无助的老先生,她愈发觉得自己可悲,自助无能,助人无力。

    不久前,她还自诩自己是肖翊的最佳女主角,笑到最后的人肯定是她!结果被黎予臻硬生生撬了墙脚,她对朋友向来真心,这样被践踏底线,她和黎予臻之间的友情也到尽头了。

    不管黎予臻因为什么和肖翊在一起,她都不会祝福她,也不会原谅她的。

    至于肖翊,他选择了黎予臻,某种意义上说,她对他的恋爱观彻底失望了。

    她对他自作多情,才会一直美化他的花心,以他的真命天女在黎予臻面前自居……他和黎予臻在一起,不仅是打她的脸,而且还让她明白,不管肖翊怎么夸她会撒娇讨人喜欢,她从来不是他会考虑的恋爱对象。

    难怪关淮会讽刺她是“小朋友”,太天真了。

    大概她总爱撒娇不用脑,所以才会如此愚蠢吧?

    “老先生,对不起。”阮星眠耷拉着脑袋,愚蠢又无力的她,怎可能负担别人的人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对不起。”

    其他的听天由命,她能做的就是为他祈祷,早日和家人团聚。

    有只颤抖的手,不利索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阮星眠讶异地抬头,对上老先生从迷茫中平静下来的眼睛,清澈如孩童般无邪。他好像感应到了她的纠结痛苦,翕动着唇想说什么,但抖抖索索无法成语,只能发出单调的“啊啊”声。

    老先生的手有些干瘦,因为中风后遗症,肌力很弱,可他很努力地想要握紧她的手,似乎想要安慰她,给她力量……明明在前一秒,她打算放弃他的。

    然而在她最难受的时候,给她温暖的却是这样的老先生,仿佛还认得她,如同在茶餐厅一样,鼓励她。

    人有时候很奇怪,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能硬扛不吭声,一点的安慰却让眼泪溃坝决堤。

    一整天累积的打击和痛苦,在老先生平静如无声之海的目光中,阮星眠突然崩溃了,她紧紧地握住老先生的手,泣不成声。

    病房外的项允集,拦住要进去查看病人体温的韩护士,示意她先去别处。

    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口,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抓住老先生手哭泣的阮星眠,不是撒娇时的假哭,而是伤心的发泄,她没有将老先生当陌生人,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草。

    “本来我还担心她会丢下病人不管,把责任都推给医院。”韩护士感慨道,“但看她这样扛下来,比许多病人家属都有担当。看来,项医生这次没有帮错人。”

    项允集握了握插在白袍兜里的左手,对阮星眠的行为不予置评,听着她哭到抽噎的声音,想起不久前她对他撒娇的模样,心情更加复杂,毕竟年纪小,情绪变化才这么大。

    病房内渐渐没了声响,阮星眠哭累了趴在病房边睡着。

    老先生行动不便,不忍叫醒她,费劲地想拉被子给她盖,项允集见状,便进去阻止老先生乱动,想了想,他脱下自己的白袍给她披上,调整病房内的空调温度。

    一个小时后,老先生已经沉睡,阮星眠才打着呵欠醒来,疑惑地拉下白袍,看到胸前挂着的名牌才知道是项允集的衣服。

    想到自己哭睡过去的蠢样,项允集巡房大概都看到了吧?

    阮星眠尴尬得不行,从护士那边问到神经内科的办公室,听说项允集已经下班了,她迫不及待地将白袍送回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大概离开时没有关好,阮星眠悄悄地推开门,却见放着药箱的办公桌后,项允集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脱下特制弹力烧伤手套,左手盘踞着纠结的疤痕,扭曲着他的手指。

    “啊!”

    那些疤痕太狰狞了,阮星眠一时失声惊叫,打扰了项允集,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下一瞬,飞快地拉下衣袖遮掩,明显摩擦到伤,皱了下眉。

    “你在干什么?”他表情森冷,眼中有恼意,“出去!”

    “对不起。”阮星眠自知鲁莽,不小心窥探到他人极力隐藏的秘密,她也不自在,拿起手中的白袍,“项医生,我来还你的衣服,谢谢你。”

    “放在椅子上。”确定她不是有意偷窥,项允集脸色稍霁,“然后,你可以走了。”

    阮星眠讪讪地离开,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手上的烧伤看起来很严重,自己换药没问题吗?

    “还有事吗?”项允集冷声自嘲,“难道在怀疑我受伤了不足以履行医生的职责吗?”

    听出项允集对烧伤的介意和敏感,阮星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可能伤到他的自尊,忙不迭地解释:“今天,项医生帮了我很多,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比如,他借她白袍御寒,她投桃报李,给他擦擦药什么的……当然他是医生,清理伤口更专业,她也不介意打个下手的。

    “那么,请你离开时,‘帮’我把门关好。”项允集冷冷地强调“帮”字,“谢谢。”

    “好的,项医生。”

    阮星眠非常识趣地领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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