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夜色刚刚笼罩西安这座古城时,大顺朝首席军师宋献策在仆人的搀扶下,跳下轿子。尽管身形短小,但敏捷异常。他朝四周看看,又稳稳神,迈出八字脚,官气十足地走向军师府门。

    “叔叔。”

    打发走仆人,宋献策直奔大院东北角。那里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几间不起眼的平房,掩映在一片浓密的胡杨树林之中。刚搬进这座大院时,他曾下过一道死命令,不经同意,任何人不能进去,违者严惩不贷。夜色如冰,寒风乍起,胡杨啸啸。刚走到小院门口,玉中剑宋德恩从一棵粗壮的胡杨树后面闪出来,站在他面前。

    宋献策稍一吃惊,仰看了比他足足高出一头的侄子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小院。宋德恩左右巡视片刻,紧跟在叔叔后面进了书房。

    “见过闯王了?”

    “没有。”宋德恩干脆地回答,“我刚进了西安城。是一个人偷偷回来的。哪里也没去,就在这里等叔叔。”

    宋献策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侄子,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那边情况如何?”

    宋德恩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肯定地说:“白长庚已经和张献忠彻底闹翻了。白府极有可能遭到张献忠的报复。尽管白长庚放走了他的心腹宋廷玉。”这是根据张献忠睚眦必报的性格推断出来的,他想叔叔也会这样认为的。

    昏暗的灯光下,宋献策死死地盯着侄子的脸,头脑里飞快地分析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直到宋德恩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数十年极为丰富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事情正向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发展。能不能坐收渔翁之利,还要看自己的谋划能不能实现。今天能够坐在大顺朝堂之上,成为开国元勋,还不就是他一手谋划的。十八子主神器,短短六个字,奠定了大顺朝开国大军师的显赫地位。尽管人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得先期做好周密谋划呀。

    宋德恩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喝水。对这个自小浪迹江湖,精通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的矮子叔叔,他心中始终有一种畏惧感。

    宋献策没有说话。室内静悄悄的。沉思了片刻,他才问道:“你去找飞天虎李波了吗?”

    “没有。”宋德恩没有说实话。不过,在胡杨台的几天里,他派人找过飞天虎,最后没有找到,也只好作罢了。

    “你不要主动去找他。到时候他会来找你的。切记。”

    宋德恩心中倏地闪过一丝不快,是不是飞天虎身负叔叔的特殊使命?

    “王玉杰有没有动作?”

    “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利于大顺朝的行动。只是忙着征集粮草饷银,说是供应征讨张献忠的明军使用的。”

    “薛大鹏呢?”

    宋德恩知道这薛大鹏是明朝驻守胡杨台的领兵参将,也是知府王玉杰的心腹,但从未打过交道,“他日夜整顿操练兵马,好像要出征。”

    “已经有了一个大顺王朝,崇祯不想再有一个大西王朝。看来张献忠的日子不好过呀。明天我会把这个情况及时上奏闯王的。你连夜返回胡杨台,密切观察。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派人来。”停了片刻,宋献策郑重地叮嘱,“你不要亲自来,免得引起闯王的怀疑。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宋家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宋德恩挺身说完明白两个字后,快步走到门口,细听片刻,嗖地窜出书房,跃上屋顶,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深秋辽远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惨月,闪烁着无数寒星,如刀的夜风嗖嗖地从身边掠过。古城西安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宋德恩才放慢脚步,沿着一条深山小道向前走去。尽管又冷又饿,嗓子干得直冒烟,但一想到闯王和叔叔对自己的信任,这个世世代代种田人的后代就浑身热血沸腾。他要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坚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千年前的陈胜喊出的这一句话,在大顺朝在自己身上是会实现的。李自成,宋献策等人就是非常好的例子。

    惨淡的月色下,群山黑黝黝地构成一片,胡杨树林的呼啸声一浪高过一浪,寒秋塞北高原的夜晚到处弥漫着萧条恐怖的气氛。山谷中传来一声狼嚎,数十双蓝莹莹的眼睛刹那间围住宋德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令人心胆欲裂、魂飞魄散。

    宋德恩紧握特制的四尺玄铁宝剑,背靠参天古树,两眼放光,与狼群紧张地对峙。若是在白天,他可以从容逃走。可现在是黑夜,到处是深不可测的胡杨树林,说不定狼群设有伏兵,逃跑正好钻进狼的陷阱。

    一只狼猛地窜起,喷着腥骚味的大嘴直插他的咽喉。宋德恩手中的玄铁利剑电光石火般地疾划。狼惨叫一声,身首两分。狼头掉在地上,狼身喷着热血,直挺挺地撞在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只狼爪还在不停地刨着地面。

    宋德恩咂砸嘴边的狼血,咸咸的。

    胡杨树林里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狼嚎,这是狼王发出的进攻命令。

    群狼低声齐吼一声,后退几步。片刻间,又慢慢围上来。

    宋德恩鼓起劲道,倏地抬起右腿,一记千斤顶,将一只跃到半空的老狼踢到山下。老狼似乎撞在岩石上,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狼群发出轻微的骚动,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狼王的嚎声再次响起,威严中蕴含着不容抗拒令人心胆欲裂的杀气。

    宋德恩瞬间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狼气如同冰寒的秋风,挟着血腥骚气,层层包裹住自己,犹如高原洪水,汹涌浪涛,重重地撞击周身,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暴过一浪,浪浪相随,滔滔不绝,无边无际。

    秋风更猛烈,胡杨涛声更浩酷。

    四只狼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同时爆发出裂人心魄胆魂的嚎叫,前后左右,如魑魅魍魉,同时向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宋德恩强按胸中翻滚的恐怖浪涛,屏神凝气,气贯周身,手中的四尺玄铁宝剑见血长啸,铮铮作响,剑气四射,寒光八裂。

    一只狼闪电般地扑向后背,锋利无比的狼牙撕咬住猎物的衣服。宋得恩千斤后顶,倒踢金刚,重击狼下颌,此狼空中连翻几个周旋,远远飞出,无声无息,悄然死亡。玄铁宝剑闪夺凌厉寒光,如重重黑云中的电光,耀眼一闪,一狼连声惨叫,身分数段。左手昆仑横开,割铁裂石,切断狼脖颈,热血飞溅,惨叫连连。

    第三只狼似乎被同类的惨叫惊醒了,跃至空中的身躯,陡然凌空暴长,跃过猎物头顶,欲逃生保命,无奈,一道寒光划穿腹腔,栽入万丈深渊之中。最后一只狼突然倒地,四肢抽搐,片刻间,无声暴毙。

    宋德恩喘息声声,戒心重重,虎目圆睁,欲与群狼拼个你死我活。

    “畜生,还不快走?“

    夜空中传来细微的金属声,几只狼哀叫着夹起尾巴,钻进胡杨树林。其余的狼见势不妙,都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玉中剑宋德恩大声道:“谢过吴将军。”

    豹子胆吴廷玉飘然从树上跃下,冷声道:“宋将军如何谢我?”

    宋德恩一时怔住了。

    “宋将军挑拨高原神鹰白文彪欲制我于死地,而我却救宋将军于狼群血口之下。”吴廷玉语气依然冷冰冰的,“李自成没有杀得了八大王,却杀了曹操罗汝才,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不仁不义。这样的人也值得你玉中剑效忠?别看他现在是大顺朝的王,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宋德恩冷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效忠张献忠?”

    吴廷玉哈哈大笑道:“请宋将军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宋德恩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救我,就是要我投靠张献忠?”

    吴廷玉的手下拔剑出鞘,挪动身影,将宋德恩团团围住,如同方才的群狼,比它们更凶狠。

    月光依旧惨惨,寒风依旧呼呼,树声依旧啸啸。

    吴廷玉一挥手,数十名手下挥刀的挥刀,舞剑的舞剑,蜂拥而上。宋德恩暴喝一声,四尺玄铁利剑上护其头,下护其脚,舞成一团白光,力战众人,毫不畏惧。

    豹子胆吴廷玉站在高处,迎着寒风,冷眼相看。请不来白长庚,无法向八大王交代,都怪自己当初拍了胸脯夸了海口。白长庚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了。人是会变的。心高气傲的豹子胆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思谋良久,他决定暂时放过白府,先拿宋德恩下手。一则出出那天在白府所受的羞辱之气,二则灭一灭李自成的嚣张气焰,三则向八大王有个交代。

    玉中剑宋德恩手中的四尺玄铁利剑非平常兵器可比,又长又坚,锋利无比。不时传来的铛铛铛的刀剑折断的声音,间或人的惨叫声,给这惨月黑夜中的深山老林又增添了一种凄凉冷酷之景。

    吴廷玉见宋德恩凶狠异常,属下久战不胜,不由得心头火起,掌中银针破空射出,直插宋德恩胸腹腿。活捉大顺朝大军师宋献策的侄子,比杀死他对李自成打击更大。

    一条黑影从古树上飞下,隐然有虎豹跃扑之势,宽大袍袖裹挟的寒风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气流,逼得吴廷玉连连后退数步。待站定身形,他才看清眼前的黑袍老者。饶是他号称豹子胆,也不免心底即刻泛起一股惊疑。

    黑袍老者咯咯冷笑两声:“好一个豹子胆,敢下如此黑手,真正赛过八大王。让你的手下尝尝你的银针吧。”手臂微微一扬,围攻宋德恩的人群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惨叫声。

    “师兄来得正好。”宋德恩精神陡长,砍翻两人,纵步跃到黑袍老者身边,喘息未定,“快帮我杀了他。”

    吴廷玉已知这黑袍老者是武当的入云龙道长,当下连声说得罪得罪,急忙招呼手下,窜入胡杨树林,瞬间不知去向。

    宋德恩提剑欲追,入云龙道长冷冷地说:“且放他去吧。”

    宋德恩吐掉嘴里的血,恨恨地跺了跺脚。宋廷玉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想再忍让了,“总有一天,我要剥了你豹子胆的皮。”

    入云龙沉沉说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师弟不必为此生气。以后有的是机会。”

    “师兄何时从四川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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