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姑娘仍然蜷缩在床角,他怔在榻边。

    他懊恼不已,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她身上明明有梅花清香,她明明身着蓝褂,她的背影这么神似...

    他怎么会认错?怎么可以。

    心里难受,似有些颓丧般转过身去,走到门口,拉门欲出。

    “可见到颜卿?”

    屋外传来声音,他才拉开一缝便又轻掩起来。

    “颜卿一大早偷溜出去怎么这时辰还没回来?”这声音,是常宁。

    常宁走近:“额娘,你可见到我带回来那一姑娘。”

    “不是在里边?”

    “不是她...”

    绮儿疑惑:“奴婢先前去里头送茶水不看见姑娘在榻上歇着吗?”

    常宁皱眉,责怪:“那是西昭,定又是颜卿这泼皮让人家穿着她的衣裳在屋里充数,怕给我发现了。”他无奈扶额:“若不是颜卿平日里都戴有俩花簪,我倒真要给她蒙过去了。”

    闻语毕,他回头扫了一眼姑娘的发髻,委实没有花簪,不有苦笑,便拉开门出去。

    直朝常宁走过去,常宁愣愣的望着他,半晌才挤出字来:“皇...皇兄,臣弟给皇上请安。”绮儿也遂福了福身子。

    “罢了。”他走过去,对太妃似笑非笑,:“敏姨娘,是朕认错了,扰着您了。”

    “是吗?那算了罢。”太妃面显担忧,勉强勾出一丝笑来。不到几人反应,这回便又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梁九功来了。

    “万岁爷!万岁爷!”

    他匆匆跑进院来,胡乱给主子们请了安,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话:“万岁爷...老...老祖宗召您过去呢。”皇上皱眉,厉声问他:“干什么呢!凑足了气儿再好生说话。”

    梁九功猛吸几口气,才道:“老祖宗问您,前次问你的话您想好了没...”

    闻言他四肢顿时无力,火从一处打来,却又不可发泄。他冷声:“走。”他给太妃请了礼,转身看向常宁,面无表情的拍了拍常宁的肩,淡声说:“好生照顾你额娘。”

    遂即大步离开。

    “恭送皇上。”

    常宁不解的看着他仍湿紧贴衣袍的背,不知所以。绮儿亦是一惊,忙跑进屋去,见西昭委屈的蜷缩于榻角,即将托盘摆在桌上,坐到榻边,轻抚她的头:“被欺负了?”

    她垂下眼,低声喃喃:“西昭害怕。”

    绮儿便轻抚她的背,安慰着:“别怕。”

    她慢慢抬起头,眼眶红了,细声问道:“他是皇上...?”

    绮儿仍旧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嗯...”她顿了顿:“若是没怎么的,便就算了吧。”

    常宁拔脚意欲离开,陈太妃忙问他要去哪儿。

    “颜卿这会儿还没回来,我且再去瞧瞧。”他也没回头便快步往外走,却未想到太妃霎那间对他怒喝,让他站住。

    他不解,转回里微带怨怪的看着她:“额娘?”太妃面上铁青,丝毫不显平日里的那般亲和,直视于他,冷声道:“你休要去。”

    他皱眉诧异:“额娘...”

    “我命你回屋待着。”

    “额娘,颜卿她...”

    “回屋!”她怒喝。

    “是...”他低下眼来,未敢再看她的眼神。

    夕阳西下,暮色见垂,树梢在晚风中摇曳。

    他在屋里盘桓不已,他不明白,额娘向来温和从容,不曾如今日,他也捉摸不透皇兄为何会至奉先殿。而让他焦灼的是,颜卿的去向。

    “五爷。”

    他闻声立刻拉开门来:“可找到颜卿了?”绮儿摇摇头:“奴婢借口随丫头们去过御花园了,没见着姑娘。”常宁浑身松软,杵在门上琢磨,想来几日来自己并没有惹颜卿负气,一如往日,怎会无故就没了影。这宫墙里三层外三层,若要说她独自一人出去耍,那必然不可能。

    “五爷,太妃娘娘让您过去呢。”绮儿细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解的皱皱眉,便快步朝正殿走去。

    正殿偏阁素来迷漫檀香,清亦清,且亦浓。

    她跪在白玉观音像前,闭眼在捏佛珠喃念着经纶。

    “来了。”她神色沉静,话音毫无波澜。

    “额娘...”他不解,却一丝未敢多言。

    她缓缓睁开眼,眼眸里尽是冷冽,平日里的温润完全退却。“我不问你是打哪领回来的姑娘,亦不问你领了几个姑娘回来...”她的语气如水一般淡,淡至极:“我只问你,你昨日带着那姑娘去了哪?”

    常宁愣着:“我...我带颜卿出宫去务皇兄托的事儿,后便在京街游玩了一时。”

    太妃似是料到如此般,闭上眼无奈太息。常宁的心随之紧绷,自幼到大他从没见过额娘如此模样,就是在皇阿玛大行后,额娘亦仅是呆呆的坐着不言语,几日之后便也回过来。这偌大正殿里悄然无声,静得让他害怕。

    晚风灌进屋来,将供案上的烛焰推得摇摇曳曳。他抿了抿干燥泛白的唇,微声问:“额娘,怎么了...”

    “若我告诉你,昨日皇上也出宫了,你能明白吗?”她拿过几支香,作了揖往油灯上燃着。常宁却也理不清,驻在那一步也挪不了,手心里渐渗汗。“记住额娘的话,皇上瞧上的东西,你不能碰,皇上瞧上的地方,你不能踏进去,若是皇上瞧上的人,你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清冷刺骨的言语,是看透过往的无情,因为卑微,所以决绝,因是金笼囚鸟,故仅能自怜。

    她把香支插在香炉上。

    “因为我与你相识,我想见你。”抑或“因为我与你相识,我未能见你。”

    相遇,相识,相逢,若这是开始,然而,今日之后,便已告终。天不遂人愿,争天命又如何?他们的结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定数,她与他的相伴,如花开即逝。

    他再见她时,可能她已不该唤作颜卿,或是,她已不再是颜卿。

    何为断念,如何断念。若他未能了结此牵绊,尾随于他的便是九重天命的捉弄。就算,数年之久,他也不信这是命数,他宁愿相信,这是九五至尊权利下的必然结果。

    风萧萧兮愁予,黑夜低垂得笼住一片。没燃烛台,月光照进殿来,将母子俩的身影拉长,拉得足够寂寥,足够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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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里亦是灯火通明,夜风吹动的,还有他的酸楚和孤独。

    或许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他自小不受封闭文化遏制,他善学西学,思想自是理智些,不受束缚,可自己与她之间的一切,他信命。

    “万岁爷,奴才打听了一番,奉先殿的人似是也在找陈姑娘。”

    他如泻气一半瘫软在椅上,心里空了个洞。“她定是恨透了朕...”这幽幽深宫,她定是跑不出,那她去能去哪?他怕她会出事儿。今日他往御花园又跑了几趟,却也不见人...除非她在宫里还认得别的人...

    “不知万岁爷那时是做了什么与姑娘负气的?”见他如此,梁九功便小心翼翼的问。他垂丧着脑袋:“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她抬眼瞪着梁九功:“还不是你没拦住鳌拜家闺女随了进来,这姑娘好不检点,她...她...”他一时语噎,尴尬不已。梁九功将眼睛睁得圆圆的跟他吊着...

    “她轻薄了朕!”

    梁九功一惊,忙跪下来磕头:“诶哟,万岁爷,奴才错了...我好好的主子怎么就...不知是玷污了您哪儿,奴才可怎么给老祖宗交代呐...”说着便起身大着胆子跑到案前往小皇帝身上到处扒望着。

    皇上瞅了梁九功一眼,提笔敲了下他的脑袋,怒道:“你休要乱摸!滚下去...朕又没被她怎的...”

    梁九功弱弱的退下去跪着请罪,胆肥得紧,欲哭无泪:“万岁爷您罚奴才罢,若是老祖宗这宝贝儿孙儿的清白没了,老祖宗定饶不了奴才...万岁爷都还没结亲呢...怎就...都怪奴才啊...”他痛楚万分,自扇耳光。

    “你够了。”他冷冷的瞪了梁九功一眼,见梁九功理理衣袖,又复常态,规规矩矩的跪着,才又道:“只是...这让颜卿瞧见了。”

    闻言立马抬起头,闪闪眼睛:“姑娘可是因为这个跟您赌气?”

    他呼了一口气:“朕倒想她赌气是为了这个...”他伸手扶额,有力无气:“朕见她兴致好的很,还调侃朕,自是心里不舒服...就说了她几句。”

    “不知万岁爷是说了些什么?”梁九功低下头,侧眼与一旁的瑾秋对视一眼,便忍俊不禁。

    “朕不过是扭着弯讲了讲她跟常宁那档子事儿,她不服,拔脚便跑,朕去拦她,就给她推到塘子里去了...”他激动的从椅上爬起来,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两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怔,愣了半晌,火一股劲的窜上来,咬牙切齿道:“朕本是信得过你们,才说给你们听的,你们倒好,不给朕想法子,倒是嘲弄起朕来了!”他扫过两人,又瞪回梁九功脸上:“你今日在颜卿面前故意让朕恕过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越发的会算计朕了!仔细朕给你板子吃,剥了你那皮!”

    梁九功忙忍住笑,知错道:“诶哟,奴才哪敢呐...奴才这就给万岁爷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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