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阁是整个长安数一数二的酒楼,但是最吸引人的不是菜品,反而是这里的招牌酒。醉仙酒素有十里长街,闻香下马的美名。酿酒的老先生是店里花重金从晋朝请过来的,相传他的酒方是天上被扁入凡间的酒仙所创,就算是神仙喝多了,都会一醉千年。”贺兰仪一边文绉绉地跟两人介绍小二刚放在案几上的青瓷云纹酒坛,一边拍掉黄泥,给两人斟酒。

    贺兰钰端起青瓷杯咂了一口酒,顿时一脸陶醉,满脸都是浓浓的襦慕敬佩地问:“哥,你什么时候来过?”

    “上次六哥和九哥带我来过,蘅妹妹,你觉得这酒怎么样?”贺兰仪心中得意非常,却努力地端着架子,只一双眼睛闪着光,似是在说,快来崇拜我!快来崇拜我!就这样,还不忘故作老成地嘱咐,“蘅妹妹要少喝点,醉了咱们不好向父王交代。”

    杜若心中暗骂小屁孩管的真宽,伸手也拿了一杯,轻轻唑了一口,确实味道甘爽绵长。想到刚才去楚府,结果管家告知楚铮又出门公干了,也不知道他在忙啥,杜若心中有点莫名的失落。她一边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小摊贩子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暗自琢磨,要不要去燕王府找一下贺兰佑?只是这两个小屁孩一直跟着,用什么借口甩掉他们比较好呢?

    酒足饭饱后三人商定出去逛逛长安最繁华的珠宝一条街,贺兰仪却开始翻他的衣服,绛紫色宽衽的文士袍被他翻的袍角凌乱,头上的玉冠也微斜,显得颇为狼狈。醉仙阁的小二端正地站在旁边,显示出良好的业务素质,默默地低着头,不催也不问。

    杜若心中好笑,嘴上却半点不饶人,坚决不放过任何挤兑贺兰仪的机会,“你没拿钱干嘛还请我们吃?”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钱袋让偷儿摸了!”贺兰仪生气地横了对方一眼,转头把更大的怒火传给了旁边的小二,“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

    “你钱让人偷了都没感觉?”杜若继续鄙视地说他。

    “不用你管,你等着就好了,不会把你压这儿抵债。”贺兰仪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平日里跟着六哥,九哥没少出来,哪次不是呼风唤雨,春风得意?可怜他平时老是被杜若各种无情地挤兑,今日第一次没有跟着兄长出来,他原想好好在弟弟妹妹面前装个逼,哪想到……他平了平心中怒火,原本绛红的脸恢复了些许白皙,“这儿是六哥家的馆子,和掌柜说一声就行了。”

    “原来是仗着你六哥,我说怎么没钱讲话还这么牛啊。”杜若轻笑一声,给站在身后的微喜使了个眼色,起身边往外走,边说道,“既然这样,你等着和掌柜的解释吧,我先走了。”说完朝微喜递了个眼神,便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你回来,父皇让我……”

    杜若从大堂正门出来,回头看了看上方高悬的漆黑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雕着朱红的三个字,‘醉仙阁’,好不气派。她心中暗想,原来这京城第一酒楼竟也是贤王的产业,回想一路回京各色接待贺兰佑和自己的人,耗费如此广的人力物力,在全国范围内经营隐秘势力,怎么看,他们两兄弟都不是甘于其位的人啊!

    她耸了耸剑,反正无论如何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如今贺兰仪还在和掌柜解释,正好趁这几机会甩开这两个拖油瓶,她拉着微喜左拐右拐,转过一个巷子,忽然发现巷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热闹!

    杜若立马迎难而上,如鱼入水,钻到了人群里。

    微喜看着空空如是的手掌心,前方一个个人头耸动,早就看不到自家小姐的身影了……

    此时被拦在人群里的是京兆伊左权的车架,鸦青色锦缎轿帘沉稳端庄地垂着,阻挡了所有外人试图窥探轿内的视线。

    今晨刚下过雨,车架前青石板的空地湿仍旧漉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毫不忌讳地跪在那里。一身青色粗布衣服,头发如干草一样乱蓬蓬的,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正声音暗哑的诉说冤情。

    青衣女子唤作沈娘,是丰州人氏,爹娘是当地的普通商户。十几年前大胤入宋时,兵荒马乱,她的爹娘在外地走货时被土匪杀了。孤苦伶仃的沈娘便被舅舅孙氏接到家中。孙氏在当地也算家境殷实的富户,手下有千亩良田,还有几个米面铺子。因着沈娘和孙家的独生小公子孙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个孩子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孙氏便想着把喜事办了,若是沈娘能给孙立早点开枝散叶,也是美事一桩。倒霉就倒霉在孙家小公子高兴要娶小娘子了,跑到曲阳郡盘算着好好采购点大婚用品。

    这一去,再未归来。

    年仅十五眉清目秀的孙家小公子在曲阳街头,遇到了丰州都督爱子沈自达,对方眼前一亮。

    孙家小公子被带回了丰州都督府……

    孙氏只此一个嫡出的儿子,哪能让他去给别人做了男宠?全家上下总动员,求爷爷告奶奶,上下级官员打点,都没能和丰州都督说上一句话。

    要说孙立,也是一个有气性的,一番被糟蹋后,想杀沈自达,对方文武全才,自己没那本事。于是乎快意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孙家太太听了这个消息,哭断了肝肠,大病不起,没几日就殁了。孙氏香火被断,又受此侮辱,怎么肯忍下,当然是散尽家财也要告倒丰州都督,让沈自达血债血偿的。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个状纸曲阳郡守哪里敢接,丰州都督就是他顶头上司啊!孙氏也算有点家底,变卖祖产以后找了门路,终于把状纸递到西北巡察使面前。

    谁成想,民告官,先来二十杀威棒,再来一顿刑讯问供。孙氏巡察使的面都没见着,状还没告成,就先死在了牢里。

    孙家就此家破人亡,仆役也都散了。沈娘孤苦伶仃只剩一人守着孙家大宅,还却念着孙氏多年抚养的恩情,还有与孙立小郎君未成的婚事。她咬碎一口银牙,变卖宅邸,收拾行装,走了几个月,到京城告御状来了。

    对方哭哭啼啼讲完,群众沸腾了!

    这个案子简直是满足了京城老百姓平淡无聊生活中聊天侃大山所需要的所有素材!男宠!强.奸!自杀!民告官!狗官官官相护!

    杜若在哄乱的人群中看着跪在中央的青衣沈氏。这么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孤身到了京城,只是这份情义,就叫人敬重。

    “这个状本官接了,但是民告官,先来二十杀威棒。”轿中京兆尹的声音平淡不起半点波澜。话刚说完,就有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拎着五尺来长的水火棒走上前去,按住沈娘就打。

    杜若眼看着原本缩成一团的沈氏叫都未来得及叫,就被按到在地上,手臂粗的杀威棒一棒下去,青色的衣衫变透出殷红色的血来。那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却未出一声,想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番折磨。

    “住手!”杜若身体快过大脑,还没想好,便已经跃出了人群,她只觉得不能这么打下去,二十杀威棒,不死也是重伤,接下来沈氏别又直接死在牢里。直到她跳出来后才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帮……

    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何人有事?”

    杜若紧张得抿了抿嘴,盯着纹丝不动的矫帘,双眼一转,灵机一动道:“京兆尹大人,如果刚才我没听错,这个沈氏首告是沈自达。沈自达的父亲是丰州都督,但是本人并无官身。这怎么能算是民告官?怎么能打杀威棒?”

    见轿中人一时沉吟不语,杜若立马打蛇随棍上,接着说道:“不仅这次不该打二十杀威棒,当初西北巡察使也不该打孙氏杀威棒,这二十棒,等大人审明前因后果,说不得,还得让西北巡察使大人还回来!”

    杜若话毕,百姓一阵嚷嚷,纷纷叫好,直弄得左权在轿中叫苦不迭。事出突然,本来他想着打完杀威棒直接带回去。这案子涉及西北巡察使拔列达,对方比自己品阶还高,又是死忠□□,自己哪里审的了,还是早点一脚踢给刑部的好。哪想到竟然冒出来个搅事的。打了杀威棒,再转交刑部,拔列达就是不高兴,也不会真怨自己。如今这杀威棒都打不成,自己将来怎么见拔列达和太子?

    左权撩起帘子,看到说话的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乳臭未干的小公子,心中暗怒也不知道是谁家孩子,不好好管教!当即立断道:“本官执法岂容尔等闹事,来人,把他压下去。接着打!”

    百姓一阵嘘嘘——

    杜若立在那里,在看到左权探头的那一瞬间,心中大定。说到底,这人还是要自己的官声的,只想着赶走自己。看到衙役走过来,她一把撸起袖子,当先冲过去就准备开打。

    “住手!”只听一声高斥——

    贺兰仪踉踉跄跄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拉住还挽着袖子挥拳头的杜若,冷笑着说道,“左大人的差事如今当得愈发好了!”

    左权定睛一看,暗中自苦,怎么这个小祖宗来了?景王是皇帝新封的小王爷,亲许了上殿议政的权力,生母文妃又是圣上近几年最宠爱的妃子,当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更要命的是,景王和贤王、燕王走的近,是当之无愧的贤王党啊。给他碰上,今天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如今的局势看来,这小小的沈娘,竟成了贤王和太子博弈西北的枢纽。打死都不想掺和夺嫡漩涡的左权无奈板正姿态,顶着满是胡茬的脸温柔地说:“景王殿下,下官也是秉公执法。”

    贺兰仪跟着两个哥哥耳濡目染,怎能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当下也不戳破左权的心思。交代了杜若自己回宫,他便打算先把沈氏送到贤王府,回头再去京兆伊过堂。本来,沈娘作为人证就不必关进大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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