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理堂是太子平日处理政事,接见大臣的地方。虽说是个议政的地方,但是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处处透露出奢靡。院里此时摆满了一盆盆黄橙橙的菊花,都是今早从花房新搬来的,说是花匠培育出的新品种,能从初夏开到冬至,经久不衰。这样好的兆头是最近东宫最缺乏的,太子爷中午回堂理事的时候看到满院的金黄,一高兴,赏了花匠一篓子金瓜子。

    若说太子爷出手也忒阔绰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太子贺兰培是胤帝的第二个儿子,当年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是贵妃之尊,没过几年先皇后薨,独孤贵妃被册封为新皇后,幼年的贺兰培被立为储君。太子早定,众大臣也是找到了未来努力的方向,慢慢地开始效忠东宫。端坐储位十几年,他自然经营出属于自己的势力,却也因为外戚独孤丞相的野心而被胤帝忌惮。渐渐地,六弟贺兰卿在胤帝有意无意的扶植下,竟然也形成可以与东宫抗衡的势力。

    一年前,理堂日日都是热热闹闹的,有一众心腹谋划讨论怎么打击六弟,扩张势力。那个时候,想得最多的不过是这些弟弟们真是让人不省心,个个都要有事没事的敲打敲打。最严重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六弟在朝堂上风头渐盛,但是只要不让他摸军权,等将来自己登基,有的是机会磋磨他。

    可是如今,正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申时,院中金黄的菊花孤单的开着,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冷清。

    贺兰秀一路走来,自然感觉到了东宫如若冷凝的气氛。平日熙熙攘攘,迎来送往的院子,如今连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都能听到。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也一路紧绷着肩膀,头垂的不能再低,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他的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抬眼看了看朱红色的门梁上高悬的理堂两个大字。这就忍不住了?二哥的太子之位真是坐的太轻松,也太久了……

    小太监进屋通传以后,便打了门帘请安王往里走。贺兰秀一脚刚踏过门槛,便见一个黑衣银面的人从内堂都了出来。

    狭路相逢,银面之后的那一双如冰雪一般的眸子扫了自己一眼。他心中一凛,有意思,二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么出色的暗卫了?那一身黑衣在青天白日下尚能让自己感到凌然的杀气,若是晚上,想必就是阿修罗一样的存在吧。

    他的眼睛眯了眯,待门帘落下,再也看不到黑衣人。方转过头,若有所思的往屋里走去。

    屋内一片凌乱,显然太子千岁曾在里面发过不老小的一顿脾气。如今他正在屋内来回踱步,见到贺兰秀进来,太子两三步做到椅子上道,“父皇怎么会因为刺客这种小事就去掉你的禁军统领的职务,而且竟然交给了小九。难道父皇已经……”他皱了皱眉,没有再接下去。

    贺兰秀却从对方的神色中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测,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二哥虽然为人阴狠,在大事上却少决断。想当初他在丰州犹豫不决,大好机会错过,害的舅舅满门被灭,皇后被禁冷宫。怎么这次竟然敢做这种事了?

    想起刚才出去的那个背影,贺兰秀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他竟然能劝动二哥?武功高强,又对时局把握精准,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太子看到自己现在最为倚重的弟弟沉默不语,也没有再辩解什么,毕竟丢了禁军统领对于他们来说真是一个很大地损失,如今能期盼的也只有西北那边能成事了,都是六弟和九弟逼迫太紧,这两个弟弟,他真得好好想想办法。

    “沈骁和拔列达被押送回京,父皇虽然不至于削官,想必也不会再重用了,这次派去西北的人选是徐泽,他可是九弟的岳父,咱们在丰州的势力势必大减。”贺兰秀顿了顿道,“这次父皇北巡塞外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了。”

    “石勒那边怎么样?”太子有点没脾气的问。

    “自然是唯太子马首是瞻。”贺兰秀笑了笑。

    太子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眼中却愈发阴冷,“这帮胡蛮子也真是敢开口,西北六州,孤就算是给了他们,也得他们有能耐守住。”此时他似是完全忘了,鲜卑也是胡人的一个部族。

    “二哥说的对!”贺兰秀点头称道,“此时他们还有用,你且忍耐一段时间,等将来,自然是任由二哥处置的。”

    太子冷哼一声,还是小八懂自己的心思。这些天憋在胸口的一股郁气,终于顺了些。

    ————

    大胤天子携重臣巡幸塞外,是每年的一件盛事。明晃晃的仪仗队,护卫队,绵延的车队,还有一种仆从的列队,蜿蜒在官道上曲曲折折数十里。沿路风景旖旎,鲜卑女子地位颇高,常常有哪家的贵女扬着马鞭,跑进路边的林子里游玩一通,到了落日十分,再打马敢回来宿营。

    微喜一路上都掀着矫帘,欢呼雀跃地看着沿路的热闹。杜若却……

    杜若也很忙碌,她一直在吐……

    从开始的微微干呕,到在也忍不住吐出早上用的粥总共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吐完以后,她便开始干呕酸水。直到酸水也吐的差不多了,终于到了午膳十分,胃里嚣张的抽搐呐喊着,她只敢喝了小半碗粥。下午又一分不剩的全部吐了出去。这样一天下来,晚上躺在帐篷里,她觉得自己依然丢了半条命了。

    难道自己真是天生的穷命吗?四匹马拉的马车都坐不了,这该如何是好?

    惆怅了一晚上的杜小姐,第二日被微喜扶上马车的时候想,原来晓柚姐姐不随驾真的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啊。这么马车颠一路哪里是游玩啊,简直就是折磨人的第十九种酷刑啊!

    贺兰佑掀开矫帘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趴在软枕上吐槽不止的杜若。她的脸色有点青白,眼睛下面黑黑的,显然一夜没睡好。他心中诧异,怎么出行前她还是好好的,这才出行一日就成了这样。刚才苏太医那边传话说她身体有恙,他本是完全不信的。那个臭丫头调皮捣蛋,出来游玩只怕会忍不住地闹腾,怎么会抱恙?

    “怎么回事?”贺兰佑拧眉问道。

    “小姐好像是晕马车。”微喜感觉这个答案有点囧,接着解释道,“早上苏太医给瞧过脉了,但是熬出的药太苦,小姐喝了就吐了。”

    贺兰佑倒吸了一口气……这都行……

    他笑了笑,伸出右手,“要不要出来到我马上一起走会儿?”

    “不用了。”杜若摇摇头,她并不像让秀看到以后误会什么。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去前边吧,不用担心我。”

    贺兰佑盯着那憔悴的脸看了半响,终是冷笑一声,放下了矫帘。

    矫帘一放下,杜若忍不住又开始干呕,微喜一边轻柔地替她捋着后背,一边抱怨道,“小姐为什么不和王爷一起走走?兴许坐在马上会舒服些。”

    杜若虚应了一声,掀起帘子撇了一眼,心里期待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小姐是不是在等安王?”微喜蹙起眉头。

    “不是啊。”杜若转头看向微喜,她有那么明显吗?“我等他做什么!”

    “小姐是不是喜欢安王?”

    “我干嘛喜欢他,我跟他八字不合,每次碰见他都要倒霉,我还喜欢他我有病啊……”她一脸的不自然。早就把自己的撒谎哲学丢到了一边。

    “是吗?”微喜低声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

    杜若显然也发现自己的谎言多么蹩脚,刚想说什么弥补一下,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她转头看到贺兰秀飞扬的脸。

    杜若心里暗暗感慨,幸亏刚才没有和贺兰佑一起骑马,碰上了怎么解释啊?自己简直太明智了!

    “怎么脸色这么苍白?”贺兰秀把手轻轻放到了她额头,“不舒服?发烧了?”

    杜若扁了扁嘴,“我都晕马车晕了一上午了,你看不出来吗?”

    贺兰秀笑道,“怎么不早说,骑到我马上,我带你去走走。”

    杜若哼了一声:“你就不会来问我吗?非要我说你才知道吗?”虽然嘴里嘟囔着,她还是把手搭到了对方伸过来的手上。身子一轻,她还没有来得及惊呼,人已经坐到了贺兰秀前边。

    贺兰秀从背后拥着她,风微微吹来,阳光暖暖地晒在两个人身上,天空中飞鸟徘徊飞过,划出欢快的弧度,一如杜若此刻的心情。

    她安然地享受满是青草香味的怀抱,嘴角高高的咧起,心里像是春天乎临、桃花朵朵盛开,一瓣瓣花开的声音在她耳畔拂过。本来应该走到前边的两个人,在贺兰秀刻意地放慢速度下,反而远远落到了车队后边。

    “真想这样抱着你走一辈子……”贺兰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我也是……”青草般的呼吸轻轻吹在她的脑后,让人感觉浑身有点麻痒。杜若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身子都僵在了那里。

    “也是什么?”贺兰秀闷闷地笑了,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一鼓一鼓地。

    杜若却已经囧地说不出话来,马儿晃晃悠悠,她手不知道放在哪里,胳膊不知道放在哪里,明明对方的怀抱并不算箍得很紧,她却觉得难受的要死,连贴在她后背上的那个火热的胸膛都让人燥热无比。她很想换换姿势,好让自己不要被脸上身上的滚烫烧死,但是又怕惊扰此刻的温馨安宁。

    就在她沉浸这种种想法之中,半是甜蜜半是焦虑中时,贺兰佑迎面策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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