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轻轻侧转头,目光幽深似漩涡,任阳光抚过他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颌,在他俊朗的侧脸上跳跃成一圈金晕。

    许久,十三将她从秋千上拽起身,面对面坚定道,“放心,自今日起定无人能动你分毫!”

    滔滔仍是思绪起伏,虽然十三答非所问,她却不由自主点点头,“我相信你。”旋即抿了抿嘴,微蹙峨眉看着十三双眸,“可是范姐姐她……”

    “出居瑶华宫对她来说未尝不比在宫内好!”

    也是,心有所属还要辗转承欢,范姑娘在皇宫的每一日定是分外难熬,滔滔想到那日她自请出宫时的神情,决绝中依稀有一丝超脱,便也些微安心。

    见她面上依然略带愁容,十三笑道,“这几月来你都不得好好放松,待这阵子忙过,眼瞅着就是上元节,我带你出宫去玩。”

    滔滔闻言,果然双目闪亮,白皙的面颊上也添了几丝红润,雀跃道,“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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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晚膳时分,贾婆婆趁此时人少,又乘着二抬小凉轿到了柔仪殿。

    张昭仪正要用膳,见乳母又来了,便知有话,使个眼色遣退左右,方向她问道,“妈妈何事又匆匆而来?”

    贾婆婆这才说道,“贾相问为何不坚持将那郡主遣走?”

    “昨日我瞧着官家的意思,好似为了皇后面子,舍了范观音,保全那小丫头片子,故而我才没坚持。不过虽未能除掉她,但阴差阳错除了个烫手山芋,范观音做了替死鬼,倒是意外之喜。”说道这上头,张昭仪不由面带喜色。

    这贾婆婆点点头,“也罢,左右日子还长,再寻机会拿她个错儿撵出去嫁人即可。”说着又犹豫道,“娇娥那死丫头,也算知道轻重了。娘子是否要趁她二人在瑶华宫,寻个机会除掉?也算是杀鸡儆猴,看宫里谁还这样没眼色,去依附皇后那个老妇。”

    张昭仪思忖片刻,半响叹口气,道,“她跟了我这些年,素日心气又高,不用咱们出手,恐那瑶华宫的清苦她也受不了多久,且任她自生自灭去吧。”

    贾婆婆点点头,目光落在张昭仪腰间,道,“也好,就算是为腹中皇子积福吧。娘子眼见得都三个月身孕,已是显怀了,可得小心谨慎,防止宫里有人打错主意。”

    张昭仪点点头,目光落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着,半晌叹道,“希望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贾婆婆知晓她必是又想起早夭的两位公主来,忙将些别的话儿来开解她,又唤人进来伺候她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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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各养女被遣出宫已有五六日,可头顶那方碧空依旧日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连一丝云彩都没,更别说降雨,皇上的脸一日沉似一日,一时后宫娘子各各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抓乖卖俏出风头。

    这日一早,纱窗泛红,滔滔伸头一看,院里仿佛走了水,忙起身来到院内,原来半边天都烧着红彤彤的朝霞,赤金色、赤炎色一层层晕染开去,仿佛仕女颊上的胭脂,又仿佛指尖的蔻丹,华彩流闪,分外妖娆。

    这几日虽未降雨,燥热已减轻不少。滔滔站在院里,仰头打量着几颗桂花树,见枝头已生出一簇簇花蕾,虽比往年略显小些,但估量着再有三五日便能开花。

    侍墨一脸神秘从外头进来,手里捏着今年秋天的衣服样子,行至滔滔身边,左右瞧着没人,低声说,“郡主,出大事了。”

    她虽如此说,但面上表情却是轻松,隐约还有一丝欣喜,滔滔知晓,定是于己“有利”的大事,便带她扭身进偏殿。

    侍墨将衣服样子递给滔滔,一面帮她梳妆,道,“奴婢方才听说,因遣了宫人还不见下雨,官家已着了恼,几日没给贾大人好脸色。”说着轻轻一拧,将滔滔墨玉般青丝挽个双平髻,道,“韩尚书上奏,说什么‘册免三公’的典故,竟然让贾相迫于压力,上表请辞。”

    “是‘汉朝因灾异册免三公’吧?”

    “对对,是这个,奴婢也学不上来。您猜怎么着?官家竟准了!”

    滔滔闻言,心里倒是顺意,不由冷笑,“报应不爽!”官家为祈雨之事已是费尽心神,心尖儿上的人又被遣了去,这倒罢了,竟仍是不下雨,如此一来,岂有不准之理?

    “不过奴婢听彩儿说,贾婆婆在张昭仪那边哭诉,说要替贾相主持公道的话。”

    滔滔想起昨日十三胸有成竹安慰自己的样子,瞬间明白,他定是和韩大人计较好了,如何还能让他翻身。想到这上头,她越发开心,这也算替范姐姐报了一箭之仇,便随手拿起衣服样子,一张张细细看去,心想不知能否将那夏枢密牵扯出来。

    皇后这几日只穿素净常服,头上也只簪寻常素银珠钗,连两膳也随皇上的样子,一例减了菜式。滔滔正陪着她用早膳,见外面半边天的朝霞竟都转做乌青色云朵,乌泱泱挤在半空,上下翻滚,不多时云底便黢黑一片,小山一般,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皇后见天阴上来,不由停了牙箸,先念了一声佛,满面喜色走至殿门,径直向外观望。果然外面已淅淅沥沥落下水珠儿来,打在院里,泛起一股尘土味儿。

    不多时,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从天幕上倾泻而下,远远的对面殿顶碧瓦上一片水雾腾起三尺有余。少顷,天像被扯开个口子,那雨便似盆倾瓢泼一般,打在屋檐上哗啦啦响成一片,一股股水柱顺着瓦尖儿流下来。

    风挟着万线银丝飘过,细细密密织成网。院子里草木饱饮甘霖,卷了边儿的叶儿又舒展开,被暴雨洗刷的青翠油润。不多时青砖上已是积了三四指深的水,雨珠砸上去,冒了一串串水泡。

    皇后喜地握着滔滔手一起站在殿门口看着,道,“终于下雨了,虽已是晚了,但总比颗粒无收要好许多,如此一来,官家也无需日日焦心了。”

    滔滔心里却想,这场雨下的确实及时,刚“册免三公”,雨便如期而至,如此一来,那贾大人定是不能再复职,八成是要外放,不由满面笑容,比皇后看上去还要喜悦。

    一时用完早膳,她二人在窗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许久,皇后直起身,见窗外雨已转小,思忖片刻道,“杜鹃,命人备些香茅山楂茶,我亲自给官家送去。”

    滔滔闻言,忙起身相扶,道“娘娘,外面尚在滴雨,您素日又不能受湿气,不拘遣谁去吧,或者待雨住了再去吧。”

    皇后摇摇头,“今日降雨,官家定是欣喜,早膳未免多用些,需得用盏香茅山楂茶饮消积才好,遣旁人去我又不放心。”说着杜鹃已将茶饮装在提盒中,站在皇后身边。

    滔滔因着那日坤宁殿之事,已对皇上着了几分恼,待要不去,又见不得皇后劳动身体。正想着,皇后已提起裙角便要迈腿,她忙拦在前头,道,“娘娘,我去吧。我定会亲眼瞧着官家喝了才罢,您放心。”

    皇后闻言,这才松了手将裙角放下,挥手命杜鹃好生跟着,又嘱咐金樱着人备自己的凤辇,道,“都小心跟着郡主。”眼看着滔滔上了车辇,才放心回侧室坐了。

    待到了钦明殿,那雨已快住了,只剩牛毛细针一般,斜斜在半空里扎下来。一层秋雨一层凉,滔滔刚下车辇便觉周身一凉,不由打个喷嚏。

    钦明殿已是燃起苏合香,清甜幽微的香气淡淡飘散出来,衬得大殿分外静谧。

    皇上正伏在案上提笔疾书,不时蘸一蘸笔,听见请安的声音,立时抬起头来,见果然是滔滔,身着白地曲水缠枝莲纹褙子,纤纤躬身在地,不由向后一靠,将笔撂下,抚着案上的貔貅汉白玉镇纸,道,“起来吧。”

    滔滔就着杜鹃手,将提盒盖子打开,捧出那小巧填金莲花碗来,盈盈上前,放到皇上面前御案上,“恭喜官家!官家今日开心,早膳必是敞开了吃的,娘娘特命我给官家送了山楂茶来。”

    皇上却不动,只来来回回在她面上打量,见她只是不肯抬眼,一张白莹莹小脸上却是有股倔强在,不禁想起那日在坤宁殿,她也是这般死活不肯看自己的样子,不由一笑,道,“后宫这么些娘子姑娘,还没谁像滔滔这样,敢跟朕置气。”

    声音儒雅中带丝微沙,滔滔抬头一瞄,见皇上焦躁了这许久,猛地一松心,嘴角已是起了两个燎泡,周围一圈红肿,在他白净面孔上分外打眼。又想到范姑娘去了,皇上心中已是万般不舍,便不忍再与他置气,只得一笑。

    皇上见她笑了,方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朕虽是一国之君,却要眷顾着天下苍生,亦不能率性而为,你明白吗?”

    “滔滔明白。”皇上说的是实话,滔滔又亲自将香茅山楂茶捧起来递给他。

    皇上见她发梢有一丝湿气,脸也是白的透明,将碗接过来又放在御案上,却将她手一握,道,“手这样凉,别着了风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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