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向明君从宣仁宫回来,便往拂晓台找青箬。

    孟青箬正躺在床上,望着床纱上的流苏发呆。一时听到明君在门外,喊自己的名字,她喜不自禁地迎上来。两人见了面,青箬就教哲哲去门外,防着柳如絮回来,自己好在屋里与明君说些话。

    不过几日不见,向明君却比从皇城司大狱出来的青箬,看着还要憔悴许多。她心性纯善,忽然进入这诡异莫测的深宫,越发觉得胆怯心累。

    青箬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地为她心疼。“明君,锦衣的毒不是你下的,是另有其人。”青箬端杯茶,与她相对坐在床上,慢声说。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就是我下的毒,我……把毒放进她的药里的,”明君一想到自己拿不来解药,要害得锦衣毁容,心里便觉内疚,低下头去看着床底。

    “傻丫头,你下毒的药,又被别人掉了包,所以李锦衣根本就没有喝那一份药!”

    “你说什么?”向明君瞪大了她的眼睛,她心里既开心又难过,五味杂陈,疑惑地问,“那是谁换的药?又是谁下的毒?为什么同样也是桃花斑?”

    “是程玉珏。知道她身体病桃花的,又不是你一个。总之,你不要内疚了,与你无关的。”

    孟青箬一句“不要内疚”的话,正是说到向明君的心坎里。她听得心里一热,感动得落下泪来,自己又被自己的泪给惹笑了。

    “好啦,锦衣把事情都给我说了。我跟她,虽不及跟你好,但是一路从蜀州到京城,也算是很亲密。如果她也能够中选,大家留在宫中,有个照应,也是一场缘分呢!”

    孟青箬听信了李锦衣的一面之词。她当真以为,向明君因为争夺皇后之位下毒害锦衣。所以她才希望两人能够不计前嫌,合力留宫。

    “李锦衣……都跟你说了?”向明君听她这么说,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个李锦衣把自己威胁她为孟青箬求情的事情说了,却没想到锦衣颠倒是非,根本就冤枉了她。

    “对啊。你早上跟我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想就是说你对锦衣做的事吧。在皇宫呢,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判断对与错。那你以后要做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商量,知道吗?能不能留在宫里,能不能选上皇后,虽然靠自己争取,可也难说不是机缘天定啊!”孟青箬说着把茶杯递到她手上。

    明君听她这么说,心里忽然就觉得通畅了好多,她正要开口说自己并不后悔,为她去威胁李锦衣,更想表明自己其实不想留在深宫,更不愿意争夺皇后之位。偏偏这时,孟青箬说,“哎,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孟青箬离开床边,走去墙角下的箱子那里,弯身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紫缎小锦盒,转身灿然笑着回到床边坐下。

    “还剩下18颗珍珠,这里9颗是送给你的。”

    “赫!这么大的珍珠啊?!都给我么?”

    “是啊,是谢谢你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青箬开怀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从锦盒里取出一粒珍珠给明君看。

    雪亮的明珠,那般纯洁美好,在阳光照耀中尤为璀璨。

    “也罢,她知道就好了。难为她有心,给我留这么多珍珠。”向明君心想,便不再提李锦衣的事,只开玩笑说,“就这点啊?哪里够用呢?我若是要珍珠粉,还是跟你要!”

    “哎你丫头,太贪心了吧!我这里可没有了?”

    “没有?你刚才还说,你还留着9颗的?”

    孟青箬好笑地瞅着她,伸手去抢她手里茶,打趣说,“可真真的,你莫要喝我的茶了,不能跟你好好玩耍了!”

    两个人笑闹着,最后竟都横倒在一张香床上睡着了。青箬一身粉花白衣,发髻松散,正面躺着,双手相握覆在肚子上,手里的粉绢借着微风时而摆动。向明君长发遮脸,一袭黄衫侧卧,额头近在青箬的枕上,白皙的脸儿压着左手。珍珠颗颗,散落在两个娇媚女娃的脸侧,映着两个人长长的黑睫毛,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地闪闪发亮。

    皇宫里的她们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那紫宸宫却是另一副景象了。安西王向太皇太后禀报了柳御史的死,或许与倭寇有关的消息。太皇太后责令一定要查出幕后真凶。

    “这时候东京出现倭寇在皇宫做案,恐非寻常。微臣以为或许事出有因,不可不防。”安西王独立殿下,奏报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与皇帝,“据微臣所知,春分时节,倭国曾派使者前来,交涉倭国更名与敕书一事,被太皇太后拒绝了。”

    “不错。天下分封,藩国臣服。自古以来藩国都是自立君主,因地制宜。如今倭国君主想要更改国名,我宋朝可以承认。但是,小小一个倭国,胆敢出言不逊,既想要与大宋的国君同起同坐,又想要大宋对藩国的册赏,试问,天下有这样的好事么?”太皇太后口中说着,却将眼神扫视皇帝,“天下的好事,难道都给那些不知上进,浑浑噩噩的人准备么?”

    “夜郎自大,固然不敬,但大国立威,何必意气?如今西夏反复无常,使得西北诸国贸易不通。眼下,大宋海运畅达,市舶司的税收年年有增。大宋与故临、细兰、登流眉、中里、斯伽里野、木兰皮等国,互通有无,商贸繁荣。去年太皇太后恩准澉浦镇设立市舶司,如今共计南方设立市舶司的州府镇已经多达十八个,但是北方就仅有密州一个市舶司。”安西王说到此处,方微微抬头,看太皇太后静静思考,才继续说道,“微臣以为,既然大宋勿须倭国作为藩国,只要驳了敕封与册赏就是,不必因此撤除密州的市舶司。”

    “密州的市舶司,的确处理得有些草率!”太皇太后听后,心里踌躇,却瞥见皇帝哈欠连连的模样,就怒气难耐,“可惜安西王说了这么多话,皇帝一句也没有听到耳朵里吧?”

    “什么——流眉——木兰”皇帝以手掩口,打完哈欠,扬起手臂伸着懒腰说,“听着倒像是秀女的名字。你们慢慢聊,朕就是陪着你们罢了!怎么,奶奶想让孙儿我说话了?”

    看着他端庄正坐,却一脸丧气的脸,太皇太后真是一百个后悔当初要立他当皇帝。她“哼”了一声又去看殿下直身立着的安西王,心里好不感慨“这才是大宋君王该有的模样,为什么上天就要毁了你一个眼睛呢!”

    “密州市舶司复立的事情,老身再与范参政商量一下,看是否有必要。”许是坐累了,太皇太后动了动自己的肩膀,道,“此次倭寇行凶的事,跟禁止密州海外贸易,是否有直接关系?”

    安西王抬头禀告:“密州市舶司撤销之后,大宋与倭国的正常贸易受阻,必然增加沿海的倭寇犯案。倭寇团伙来到东京,不排除是报复的可能。”

    “如果是报复,为什么会挑柳大人,不去找罗大人?平治倭寇的事,不都是罗大人总领吗?”皇帝这时候,倚靠上龙椅,又是一个哈欠,“王爷还是回去查案,别在这里啰嗦了,朕都听乏了!”

    安西王沉默,低下了头,瞧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一刻,他的耳边回荡着皇帝略带嘲讽的声音,感觉这影子才是自己。

    紫宸殿的偏阁,连同随身的奴才婢女都被遣在阁外伺候。只有这三个人谈话声,令屋里更觉空荡荡。

    “皇帝,你是嫌这龙椅做得不舒服吧?”太皇太后憋在心里的气,终于是撒了出来,“既然不愿意做,你大可以说出来!老身能让你做皇帝,自然也能让你做不成皇帝!”

    “反正奶奶看孙儿怎么都不顺眼,与其天天担心,何时会被奶奶废掉,还不如现在就重新找个皇帝!这皇帝,孙儿不做了!”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冲下殿下的安西王冷笑道,“奶奶这儿,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好孙儿么?皇兄,这皇位就让给你可好?”

    “你……”太皇太后气喘着站起身来,走到皇帝身前,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骂道,“你个不争气的废物!”

    皇帝没想到会挨打,一个身子没站稳,就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安西王既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一句劝告,因为这场面他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站起来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中途换搭档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很麻烦的,比如情人分手,比如离婚,但垂帘的太皇太后与傀儡皇帝的合作或散伙,显然更麻烦。

    “倭寇行凶的目的,微臣还没有确定,但是不排除会针对太皇太后与皇帝。为安全起见,微臣建议增派皇宫禁军的守卫。”安西王待皇帝整理好衣衫后,从容禀报。

    “是啊,加强守卫吧,皇帝死了可以再立,太皇太后可是只有一个!”皇帝甩甩袖子就往外走。

    “来人,派禁军将紫宸宫重重围住,没有老身的命令,禁止皇帝出紫宸宫一步!”

    太皇太后独自一人,站立在高阶之上,光照之中,向门外宣布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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