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因着素日疼爱自己的老祖宗对自己不管不顾,意中人宝玉另娶,素日的好姐妹宝钗他嫁,偏生两个凑一起,所有人都瞒着她骗她,而自己又早夭的事情幽怨难诉,一心的苦涩,满肚的惆怅无处发泄。

    这芒种节又让她想起了那年作葬花吟的芒种节,又想到自己一生短暂,痴梦成空,触景生情,念了首悲叹诗。

    突然听见背后一声熟悉悲声,“此地虽是你葬花之地,哀婉清艳,可你何苦做这等倦抄经书的诗来呢?听了着实有一股世外的落寞伤感。”

    黛玉不禁回头看去,却见到是宝玉,幽幽道:“是你!”

    “除了我,还能是谁。妹妹,且听我一句,花已经葬了,也算全了他们一生的锦绣,你请莫再自寻苦恼,你本来就体弱,但凡少一些忧愁,对身体也是有益处的。”

    黛玉听了宝玉的话,也不言语。细细地看了看宝玉怀里兜着的各色花瓣,复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此地是花冢,然我今日葬花,却不知他日谁来葬我?你今日有心葬花,不知他日可会葬我?”

    宝玉被黛玉看着,也自站在原地不动,乍然听黛玉问了这么一句话,又惊异又悲恸,想也不想的痴痴道:“若果有那日,必是我先死了,你来葬我。”

    听他此言,黛玉不由长叹了一声,拂袖走了。

    这里宝玉见黛玉走了,开口道:“林妹妹!”

    黛玉恍若未闻,自顾自走远了。

    黛玉从花冢回来后,自己满园子乱逛,每到一处都和记忆中的景象对比一下,花依旧,水依旧,山石依旧,亭阁水榭也依旧,园中的人竟也没什么变化,勾起往日美好的记忆,每每刚高兴起来,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境况,就又更加悲伤。每到想起一件旧事,就高兴悲伤一次,如此反反复复,悲伤到了极致,只觉得头疼眼晕,竟然就这样昏了过去。

    黛玉孤零零一人倒在园子里,好在今个儿园子热闹,因而很快被园子里的一个丫环发现送回了潇湘馆。

    原本宝玉回了怡红院,闷闷的躺在床上想着林妹妹的话伤心落泪,后来王夫人叫他去吃饭,正吃着饭,却突然听丫环报说林姑娘晕倒在了园子里。

    “什么?你说谁晕倒了,倒的是哪个林姑娘??”王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宝玉喊道。

    “是潇湘馆的林姑娘在园子里晕倒了。”丫环把话重复一遍。

    这个消息唬的宝玉饭也不吃了,放下碗就跑了出去,起来的太急把凳子带倒了。

    王夫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凳子,挥挥手道:“都收拾了吧,金钏儿你跟着我去潇湘馆看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

    不一会儿,贾母、王夫人、凤姐儿等都来了潇湘馆,一时间热闹的很。

    凤姐儿叫来伺候黛玉的丫环问话,问她近几日黛玉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早上吃的是什么,昨儿夜里休息的怎么样,好好地怎么就晕在了园子里。

    黛玉醒时,就听到外间儿贾母在骂丫环:“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我这孙女儿的身子平素就弱,去园子里逛你们也不跟着,这次晕在园子里也没个人知道,我叫你好好伺候你们姑娘,你们倒好自己在园子里自己去玩了,幸而路过的丫环看见了才没出大事。虽是春日里,天气暖和过来,可那地上还沁着凉呢,也不知道这次在园子里倒了多久,冻着了没有。”

    黛玉知道贾母骂的人多半是紫鹃,往日里紫鹃照顾她尽心尽力,自己走的时候也就她在跟前儿,怎么舍得贾母这么一直骂她,遂开口唤道:“老祖宗。”

    这一边,宝玉自来了潇湘馆,就一直守在黛玉床前,黛玉一醒过来,他就发现了,高兴道:“可是醒了。”

    “你怎么样?身上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冷不冷?饿不饿?”

    “我没事,你帮我叫一下老祖宗。”

    “祖母?”宝玉听黛玉一醒就要见老祖宗,瞬间明白过来,她是心疼紫鹃被祖母骂了。便对旁边的丫环道:“你去外间儿告诉祖母说林妹妹已经醒过来了,叫她莫要担心。”

    贾母由人扶着走进来,宝玉把凳子让给贾母,自己站在一边看着。

    “好丫头,可算是醒了,这次你晕倒在园子里可是吓坏祖母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让老祖宗担心了,是黛玉的不是,以后再也不会了。”黛玉靠在床头,眉目如画,淡淡一笑,不知怎么竟带着些空灵的味道。这一笑直晃得旁边的宝玉眼花,想起一句古诗来:美人如花隔云端。

    祖孙两个说着话的工夫,大夫来了。细细把过脉后对贾母道:“贵家小姐之所以晕倒是因为悲伤过度,忧思太重,七情郁结于心,又兼之小姐本就身体娇弱,心神一时承受不住而致昏倒,以后定要注意保养才好。”

    又说了一些医家之言,就去外间写了两张静气凝神、补中益气的方子。

    众人听了大夫说的病因后,均是唏嘘长叹。

    尤其宝玉痛心道:“林妹妹,你、你何至于此。我看你这般模样亦觉得心疼难过,往日竟不知道愁丝太多会严重至此。你以后有什么不快的定要说出来,一切有祖母做主,千万莫在不爱惜自己了。”

    黛玉听了宝玉的话捂嘴笑,笑了又咳,片刻道:“什么何至于此,那大夫虽说的不假,可是也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一时被吓住了罢了,现在梦醒了就好了。”

    宝钗听黛玉的话,也笑道:“难怪你今早说话奇奇怪怪,我还道你是不是被梦魇着了,原来真是被梦魇着了。”

    这次盖因黛玉抚今追昔,心身承受不住悲痛而昏倒,都说物极必反,心痛到极致,反而放开了许多。黛玉醒来后只觉得头脑是往日没有的清明,之前压在心头的抑郁之气尽皆散去,见着宝玉宝钗二人也没今儿早上的烦闷痛苦,能够平静相对,还和众人说了好一会儿的玩笑话。

    众人见黛玉没事也都散了,独宝玉闹着要留下来,和黛玉一起在潇湘馆里用午膳,黛玉静静听宝玉对王夫人撒娇,没同意却也没拦着。

    午膳时,宝玉见黛玉的模样,不像是早上一般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遂问她昨夜究竟做了怎样的噩梦,黛玉闻言敛眉,默默放下汤匙,道:“梦见,梦见我死了,可你们都在那里欢笑热闹,就觉得世事凄凉,心痛不已。”

    “梦都是反的。若你死了,我必是第一个哭死过去的,然后我就出家做和尚。”

    黛玉睨他一眼,笑道:“当真?”

    宝玉看她不信就要赌咒发誓,黛玉见此,歪着头看着宝玉的眼睛道:“你何必急着发什么誓。若你果真有心,即便不发誓,心里是这么想的,真有那么一天你自己就出家去了;若你无心,就算发了毒誓,真到了要你应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做着富贵闲人。从古至今这样的事也不少,想那唐明皇和杨贵妃,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不都是吗?”

    黛玉看着宝玉笑,心里又觉着自己说的这些话没意思,不欲和他再寻烦恼,拿干净的筷子给他夹了一片胭脂鹅脯。“吃饭吧,别说这些了。你不是说你午饭只吃了一半么。”

    宝玉见此,知道她不想再说什么。余下时间宝玉乖乖吃饭,两人相对无话,一顿饭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闷闷的。

    在潇湘馆用了饭,又喝大夫开的药,那药方子本来就是凝气安神的,就有些困倦。宝玉看黛玉神情恹恹的,不想她刚吃过饭就休息,以防她胃里积了食后疼起来,故而又搜肠刮肚的找了好些有意思的故事、诗词,拉着黛玉说了一会子话。

    正说到前两日宝玉送给黛玉的上好松烟墨用着如何,袭人进来了,说是茗烟让人传话进来说冯大爷家请他,宝玉知道这是他们昨日约好的。沉吟片刻,欲要推了,却听黛玉道:“既然有人请,你就去。整日和我处在一处算什么,等以后的嫂子进门儿恐要醋了,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才好。”

    宝玉觑着黛玉的神情,歪过身子看着她道:“好好的,你怎么又不高兴了。若我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改。也别压在心里,再像今早一样晕倒,我真的要吓死。”

    “我哪有什么不高兴,只是突然就觉得二□□日和我在一处不好,下次你再来,我应该让紫鹃把你打出去才是。”说着拿着帕子捂嘴咳了几声,垂下眼不看宝玉。

    本来两人好好的,黛玉突然说这样的话,宝玉心里觉得气恼,怎么很不愿意和他在一处么?宝玉想要和黛玉好好理论理论,转头又想到她今儿早上刚晕倒过,看她又咳了起来,自己应当让着她的,可是接着刚才的话和黛玉陪笑说话心里又觉得委屈,他今儿和她说好话说的还不够?

    “也罢,这宴本是我昨儿就和他们约好的,也不好爽约,妹妹好好休息,我就走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宝玉告辞跟着袭人回了怡红院。

    黛玉坐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着宝玉一步步和袭人离开的背影,神情渐渐暗淡,直到宝玉拐过院门看不见了,黛玉才垂下眼睛幽幽叹了口气,又咳了几声。

    紫鹃见黛玉如此,上前道:“姑娘既然不想宝二爷走,又何苦说那些反话。”

    黛玉看着屋子里的空气,不知是说给紫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道:“已知终究成空,何必一时结缘。”

    紫鹃听姑娘这话说的委实惆怅无奈,不应该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说出来的。可紫鹃很是琢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老太太除了宝玉最疼的就是姑娘了,姑娘又这么肯定如何说她和宝二爷最后会成空?

    晕倒的时候,其实黛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神女,神女告诉她此地并非幻境,而是时光倒流,阴差阳错她的魂魄莫名回到过去的大观园。醒来后,在见到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宝玉房里的晴雯的时候,黛玉不由更加恍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过浮生一场梦而已。

    这一边宝玉在袭人的帮助下,穿戴好抹额、袍服,拿着扇子出了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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