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两个月,菠萝果然好转。虽说元气未完全恢复,可下地走路不成问题了,也能慢慢地由黛烟搀着在小院子里转转了。

    阳光明媚,连摩诃的到来也不是那么寒气逼人了。摩诃今天的衣衫略微宽松,不再是紧束装严的样子,面色也不似往常冷清,甚至略微带了点笑意:“菠萝,我之前应允过你的陪你去整个天庭游玩三天,明天可好?”

    菠萝激动地一个腿软没站稳:“好啊!”转而又暗了脸色:“本姑娘虽然很想去,可琴还没学好。”

    “等养好了身子再学琴不迟。”摩诃语气少有的带了一点温度。

    啊,菠萝此时欢腾地已不知如何形容,心花怒放也没有她此刻的心情美好。摩诃真的在关心自己,真真切切,不枉了之前挨那沉重的一击。虽说命都差点搭进去,可此刻不还是好好的吗?仍然能够来感受世界的美好。

    第二天菠萝一大早起来,将黛烟也早早叫起来:“不要睡了,不然该晚了。”

    当跟随着摩诃光明正大地从明法府前门出去的时候,菠萝由衷地欣慰。没想到上次还偷偷爬墙出去的我,这次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府了,亏我还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办法。其实只要摩诃同意,什么都不是问题。

    菠萝正想着,眼前豁然开朗。远方流云变幻,彩霞漫天,脚下是白色的、软软的东西,仿佛一个不小心身子就会倾斜下去。但事实是菠萝张着胳膊变换了无数个方位,都安然无恙。远远看去,所有的树与花儿都像是悬浮在半空,发着耀眼的光彩,煞是好看。

    忽地,有个小男孩儿跑过来:“姐姐哥哥们,三日之后就是我的生日了,母亲说让我收集漂亮的姐姐与哥哥们的头发,收集够了就会给我一份惊喜礼物。你们每个人给我一根好不好?”

    晶亮亮的墨色瞳仁,可爱的圆眼睛黑白分明,光洁细嫩的皮肤看起来仿佛会流动,声音糯得人心都化了。

    菠萝俯下身子,笑道:“你母亲好奇特的想法,呐,给你,姐姐我为了帮你得到礼物,痛也不怕了。”话还没说完,头上忽地一疼,头发已被小男孩掣走了好几根,倏地不见。

    菠萝站起身子,惊疑地望着大家,环境安静地仿佛一切都不曾出现过。“嘿!刚才怎么回事?!”菠萝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将手从眼睛上拿开的时候,发现摩诃也不见了。

    天,菠萝的心突然一颤,胆子并不小的她,此刻腿却有些发软。黛烟忙上前搀扶:“姐姐别怕,摩诃上仙去追那小男孩儿去了。”

    许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菠萝说话有些有气无力:“黛烟阿荧,咱们三个谁都不许离开谁。”

    呼呼的风从耳边冷冽地刺过,摩诃心内也吃了一惊,这小男孩儿的速度不是一般地快。不过,仍是片刻的功夫便追赶上了。小男孩儿看自己无路可逃,率先开口:“你便是这九重天上最冷清最好看的摩诃上仙?”

    摩诃面色平静,语调无起无伏:“是谁派你来的?”

    小男孩儿冷笑一声:“那姑娘身份特殊,你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以为三年前王母娘娘为何要派般若去月殿?难道纯粹是为了要促成卿月与般若的姻缘?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王母娘娘什么都知道。”

    “原来你便是同般若一同在王母身边的右侍者通溪。”相传通溪古灵精怪,做事却沉稳果敢,没想到竟是男童形象,果然人不可貌相啊。摩诃沉思了片刻:“王母娘娘是要栽培新品种的花?”

    通溪不可置信地看着摩诃,连连赞叹:“相传摩诃上仙智慧绝伦,我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了。近日王母娘娘确是在冥思苦想一种新品种的花,宫廷花匠栽培出来的却都不甚满意,因而想起了你府上那位集千种繁花于一身的姑娘,说用她的头发做引子,定能栽培出意想不到的花株。”

    “好,你去吧。”摩诃转身离去。

    一同游玩了三天之后,菠萝也算是能安着心待在明法府里了。学古筝还在继续,只是会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指甲。有时,菠萝会一个人去到僻静的地方,埋上一个小小的冢,然后双膝跪地,深深地叩下头。坐在荒冢旁边,想着遥远的心事,将心里的悼念与忏悔说给黑曼巴庭,即使无人在乎她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傻气,她也坚决要来。

    回去的时候,看到小径旁的荒草里有个东西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菠萝不禁走上前去,拨开荒草,扒出那个东西,完整地拿在手里。它背面锈迹斑斑,翻过正面来,却是将菠萝吓了一跳。这明明是一面镜子,可镜子里映照出的却是黛烟的脸。菠萝将镜子拿在手里甩了甩,再看时,映出的仍是黛烟的脸。菠萝惊得一把将镜子摔在地上。过了会儿,却又慢慢捡起,这事有关黛烟,要弄清楚究竟才好。

    菠萝胆战心惊地将镜子带了回去:“黛烟,快来快来看!”

    黛烟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就一面镜子啊,姐姐惊慌什么。”

    菠萝道:“你快看里面映出的是谁!”

    “就是我自己嘛!”黛烟有点好笑:“姐姐今天有点怪啊。”

    “啊。”菠萝一拍脑袋:“你不要照,来,你看我照。”

    黛烟笑着与菠萝的脑袋凑在一块儿,看到镜中映出两个并在一起的黛烟的脸。

    “啊!”黛烟蓦地叫出声:“姐姐快将这镜子扔了去!”

    这时,却听那镜子嗡嗡的声音传过来:“主人,你不要我了吗?”

    黛烟向后退了一步:“你在叫谁主人?你会说话?”

    镜子竟然轻轻地笑了:“我叫枫盈,主人还记得卿月殿下吗?我便是被卿月殿下派遣来寻你的。”

    屋子里突然光芒大盛,所有物件都被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气流里。镜子中突然现出一个神秘的地方。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独自坐在荷花池畔,良久地出神。

    般若初到此处,看到那女子只是望着湖面黯然神伤,像一片柔弱的柳叶。

    这应该就是王母所说的月神,如墨的长发垂至腰下,眼神清冷,却有股淡淡的哀愁。我见犹怜。

    良久,她一跃身站起来:“本仙月神殿卿月,敢问公子何人?”

    “九重天,般若。”般若略一作揖。

    “啊哈,我不小心放错了。”镜中所有迅速消失,屋子重归平静,镜中瓮声瓮气的声音再次传来:“看来真是出了月殿我的灵力便下降了,呜呜。”

    忽地,镜中场景迅速变换,出现两名女子与一名男子。其中一名美貌女子道:“红泥,你也别整日地数落蓝辰了,亏得他事事对你言听计从,你也不体察一下人家的真心。”这女子便是卿月,菠萝认了出来,而她叫做红泥的那个人,却是黛烟的模样。

    “又错了。”只听枫盈又叫了一声:“再来。”

    菠萝不耐烦了:“破镜子你干嘛呢!消遣我们?”

    只听镜子委屈道:“没办法,俺灵力本来就不强,出了月殿又弱了一点,俺有点迷糊,不是俺的错,这次俺保证一定不会错了。”

    场景又迅速变换。只见卿月满脸泪痕:“不!不要!王母娘娘,请您放过红泥吧。”卿月跪在地上,双手拉着王母的罗裙下摆,梨花带雨的脸紧贴着王母熠熠生辉的罗裙,分外令人心疼。

    “请您让我代替红泥下界受罚!”蓝辰“扑通”跪到地上,眸子里写满了哀求与悲壮。

    然而,王母只笔直地立着,双眼毫无喜怒地看着前方,对万般哀求都无动于衷。

    卿月眼睁睁地看着红泥像秋叶般飘坠下去,哭得撕心裂肺。

    蓝辰亦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心痛,看见她坠落就像手心里握不住的羽毛,一种无能为力的颓败感一下一下袭击者心脏。他跪在红泥下落的地方,跪了十天十夜。

    “啊,好了,我终于放完了这段。”枫盈长长舒一口气。黛烟却是久久沉湎于刚才的场景,像是失去了心智一般。

    菠萝不满:“破镜子,你惹得黛烟难过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枫盈分辩:“是卿月殿下吩咐我这么做的,不怪俺,再说,我来找找主人,你不要管。”

    黛烟忽地插话:“枫盈,再给我放一些关于月殿的片段好吗?”

    枫盈有些委屈的声音:“主人,俺灵力快耗尽了,恢复极慢,不敢再放了。主人,你跟随俺回去月神殿吧,卿月殿下吩咐俺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菠萝蛮横道:“破镜子你再胡说八道,黛烟在这儿好好地怎么可能跟你回去!”

    枫盈着急道:“主人,在月殿时俺陪伴你八百年了你知道吗?那时你说要永远地把俺留在身边,就在俺身上施了永久的咒语,任何人照着俺映出来的都是你的脸。后来你走了,卿月殿下说要把俺毁了,说睹物思人,太过心痛。幸而蓝辰极力阻止,说俺在身边好歹也是一个念想,就好像你仍有一缕气息在他的身旁。俺这才得以保存了下来。卿月殿下让俺把你悄悄地带回去,不让摩诃上仙知道,可是蓝辰说摩诃上仙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主人,你快跟俺回去吧。”

    黛烟好似着了魔般,上前一步:“枫盈你能再多告诉我一些吗?”

    菠萝双眼始终观察着黛烟,黛烟从未对任何事如此上心过,那种刻到眼睛里的在乎,让菠萝很是失落。

    枫盈开心到:“主人,你跟随我去月殿就什么都知道啦!”

    自枫盈到来的那一刻起,黛烟就觉得有一种冥冥的力量在向她昭示着什么,仿佛有什么要喷薄而出,却总是戛然而止。自己与镜中的红泥,感受那么相同,她受苦的时候,仿佛自己的心也在被一刀一刀地绞着,是一种来自身体上的共鸣。

    黛烟望向菠萝:“姐姐,你会允许我去的,对吧?”

    菠萝蓦地一惊:“不!我不可能让破镜子把你带走的。”菠萝开始激动,她有一种神秘的预感,黛烟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她对月殿的一切都是那么超乎寻常的在乎。

    黛烟有些吃惊:“姐姐,我从没给你提过什么请求,你怎么能如此武断?我敬你是姐姐,才恭心地问问你,你竟然……”

    菠萝道:“黛烟,你今儿太不对劲儿了,往常你从不这样对我说话的,这破镜子一来把你的心都偷走了。”心内一痛,忽地抢上前去把枫盈攥在手心,要将它摔出门外。黛烟一急,上前死死拦住:“姐姐,你要是将它扔了,我便从此不再认你!”

    菠萝猛然怔住,黛烟这句话好像一记惊雷,猛然在自己的脑袋里炸开来:“你说什么?你竟然要和我断绝关系,竟说出如此狠话,你走!现在就走!和那个破镜子一块儿走!”菠萝说完便有些虚脱,几乎歇斯底里,好害怕失去黛烟,菠萝不是没觉察到红泥与黛烟的特殊联系,可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心底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自有意识到现在,便只有黛烟一个最贴心的人,若失去了,会怎样呢?

    黛烟最终还是慢慢将枫盈从菠萝手中抠出来,决绝地转身,缓缓向门口走去,背影好像在将菠萝的心凌迟刻刮。菠萝突然就笑起来,有史以来第一次流了眼泪,伏在桌子上,将烟罗衣袖都洇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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