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念昏迷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

    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四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门窗简洁朴实,甚至有一丝破旧,但干净整洁,头正上方有一条金银亮白的胶体管道,接着上面的玻璃瓶,一滴一滴的葡萄糖液体正安静的有节奏的往下落,一直落进她的体内。

    她动了动身体,可每动一下手背就传来一丝疼痛,虽谈不上剧烈,但也足以疼到心里。

    “女儿,你醒了?”古兴跃从房间间隔的窗帘探出半个头问道。

    他本来是在给古晓晨喂鸡汤,这家伙昨天想都不想的和郝思念一起坠楼,幸好昨天下面及时来了一波救援队,他才逃过一劫,除了摔断了胳膊,生命还尚在,只是行动恐怕未来一段时间内是要配个贴身保姆了。

    而郝思念昏迷却是迟迟没醒来,现在她醒了,古兴跃立马去到郝思念的病床前,放下碗筷,助她起身,“怎么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尤莲伊、蒲运书也扔下古晓晨,凑到郝思念的床前,古晓晨故意很不爽的叫道,“你们不管我拉?”

    “你自生自灭吧!”古兴跃隔着窗帘叫道。

    “真是偏心,有了女儿就忘了儿子。”

    “我这是在哪呢?”郝思念坐起身迷迷糊糊的问道。

    古兴跃把枕头垫靠在她的背后。

    “你已经下地狱了!”古晓晨的声音隔着窗帘传来。

    郝思念可以确定自己还存活在人间,因为能听到古晓晨的声音那证明自己还没下地域,“古晓晨,看样子是没摔死,皮又痒起来了是吧?”郝思念侧着脸说。

    “你都没死我怎么敢死呢?我要是死了,以后谁来保护你?”

    “一醒了就斗嘴,斗嘴就斗嘴,能不能文明点斗嘴?”古兴跃说道。

    “跟他没什么好文明的,他本来就不文明。”郝思念坚硬着说。

    “还好意思说他,那你呢?连师都敢骂,你又文明到哪去了?”古兴跃一提这事就来气。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郝思念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郝思念就猥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你管谁告诉我的?你把师骂了就是你的不对。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通过电话了,找个时间好好跟师道个歉去。”

    “我哪里错了?他们该骂,既然该骂还要道什么歉。”郝思念说。

    “不知悔改是吧?我还没说你,考试交了白卷,骂了师,还坠了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罪恶滔天的人了?你信不信我抽你?”

    “你抽啊你抽呀!你以为我怕你吗?我连师都敢骂,爹同样敢骂。”郝思念掀开被子,放声说道。

    “郝思念,你简直无法无天了,”尤莲伊吼叫了一声,她一般不轻易的发脾气,可发起脾气来就有点可怕,这才说了一句话,郝思念就感觉到她这句话胜过古兴跃的一顿鞭子。

    “还有你,问都不问她原因就要抽要骂的,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吗?难怪她现在无法无天连师都敢骂,就是你给逼的,”尤莲伊又对着古兴跃说。

    古兴跃扔下手中的碗筷,“那你道是说说,为什么把师给骂了?”

    “他该骂?”

    “哪里该骂?该骂也得有理由吧!”

    “他逼着我高考。”

    古兴跃哼了一声,“他逼着你高考就该骂吗?他那是为你好,希望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有个好工作。”

    “我不想高考,我不想读书了,”郝思念听不进任何油盐。

    “你不想读书,那你想干什么?”尤莲伊问道。

    “我想出去工作,妈,我记得上次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会帮我的,咱俩拉过钩的,现在你得兑现。”郝思念望着尤莲伊撒起了娇来,她不敢用对付古兴跃的方法跟她大吵大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真面目的尤莲伊发起飙来会比古兴跃更残忍。

    随打随骂的人乃真性情,不打不骂的人才够阴森。

    “你答应她什么呢?”古兴跃不解的问尤莲伊。

    “答应她当文盲,”尤莲伊盯着郝思念说。

    “你说说你,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不好好教育就算了,还怂恿自个女儿当文盲,我看你果真是天下第一大文盲,”古兴跃毫不客气的训斥起来。

    尤莲伊顿时心里就冒出了烟火,“文盲怎么了?文盲就一定比读书的差吗?你这个读书人今天不也这样,还要靠我这个文盲支撑。”

    “我说郝思念,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你自己,沉溺了这么多年,屁本事没长,反倒一股很劲的教育自己的孩子,你说我怎么怎么教育了,我看我这种放羊式的教育很好,至少我女儿有勇气有理想,而你呢,不是打就是骂,你看看现在,都对你不满,连天爷都要惩罚你,让这两个家伙坠楼,还好他们没摔死,要摔死了,你才是那个罪恶滔天的人。”

    “尤莲伊,”古兴跃气得跺脚。

    ......

    郝思念趁着二越吵越投入,就趁机摘下手中的吊针,拿起外套偷偷溜走,下了床没走几步就被古兴跃给叫住了,“往哪走?给我回来。”

    “昨天你说你要任性一次,要自己走一回人生,就是因为这个?你这么小,能干什么?”古兴跃说。

    郝思念转身,“能干的事情很多,我就算出去端盘子都比在学校里对着那一帮白痴师强。”

    这下古兴跃的脾气被挑到极限,“简直反了,”他四处寻觅着可以抽人的棍棒,拿起角落里的一把扫把就开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郝思念马上躲到尤莲伊身后,边躲边骂,“我本来就不是你生的,古兴跃,你别想拿这些话来压我,压不倒我的。我妈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懦夫,沉溺了十年也走不出来,走不出来也就算了,连自己闺女的梦想都想扼杀,你才是罪恶滔天,你才是该抽。”

    古兴跃更是气的失去理智,“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郝思念见机不对马上想逃出去,结果被古兴跃抢了个先,古兴跃趁机把门反锁上,毫不犹豫抓起郝思念就往她身上打去,“我让你这浑,我让你这么会骂人,师爹都敢骂,到底谁把你教成这样?”

    郝思念突然就安静了,她只是蹲在那,任由古兴跃的扫把在她身上挥霍,蒲运书实在看不下去就制止了古兴跃,“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非得闹得一家人不开心。”

    “妈,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古兴跃气喘吁吁的说。

    “你打呀,你今天最好打死我,反正我又不是你亲生的,打死了还不用负责,”郝思念忍着疼痛嘶吼道。

    “听听这都什么话?”古兴跃说。

    “思念,你也真是的,认个错又怎么了?”蒲运书转身对郝思念说。

    “我没有错,要怎么认错。这个东西,动不动都打人,动不动就是学习、高考,都不问问我跟晓晨想要什么就一个劲的让我们干这干那,我看他才是那个最该骂的人,屁都不懂,成天只知道叽叽喳喳。”

    古兴跃气得脸上直冒青筋,扔下扫把,“你给我滚。”

    “滚就滚!”郝思念说完抓起衣服就摔门而去。

    她气冲冲的冲出了医院,“古兴跃,你简直就是一头倔牛,好好跟我说话会死吗?枉我一直以来这么尊重你,拿你当亲爹,你就这么随意玩弄我。”

    郝思念越想越生气,一个人在露天广场上自言自语的又是骂又是跺脚,引得路人都纷纷嘲笑起来,把她当成神经病院跑出的神经病。而郝思念却一点也不逃避,连路人都骂了起来,“笑你妹呀笑,看你大爷的。”

    她跑出医院,四周一片嘈杂的市井气息,少一家逛公园的,青年男女谈恋爱的,为钱奔命的农民工......让人倍感温暖。

    人在受了委屈,连街角的乞丐都觉得亲切。

    可是接下来,她该去哪里?回家指不定又得大吵大闹一番,为了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还是自己主动远离吧!

    既然回不了家不如叫叶曼瑜出来嗨森嗨森,于是准备打电话,从衣服兜里拿出电话,结果没电,连机都开不了。现在白昼已去,夜市升起,本就阴冷的天气,夜晚的一阵寒风吹来,冷的她的身体直打哆嗦。

    手机没电不要紧,天气冷不要紧,只要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还能走能爬,她郝思念的生命一样可以精彩绝伦。

    她去了苏荷酒吧,一如往常叫了一打啤酒,一个人也尽兴的喝了起来。

    可是一个人的喝酒终究是孤寂可怕的,尤其是在困难面前,那种无助的孤独感和恐惧感突然像世界末日般席卷而来,在强大的心都会扛不住的。

    她端起酒瓶子,脑袋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她有种丢了凤冠捡了破烂的感觉,又仿佛丢了包袱拾起希望。

    一个人到底应该在中规中矩的成长中被动的前行还是应该在未知迷途的探索中主动前行,郝思念想大概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释吧!

    奇怪,自己怎么打起了退堂鼓,白天还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怎么晚上喝了两杯酒就摇晃不定了呢?

    人,果真还是别一个人喝酒,伤身伤体是小事,弄不好一个不小心就磨灭了心中的斗志,一颗未来之星就这么被自己给埋没了。

    不行,我不能这么堕落,这么消沉下去,那我连日来的功劳不就付诸东流了。郝思念自言自语道。

    她让服务员把剩余的酒都处理掉,准备买单走人,可是这才想起自己没带钱包,衣服裤子翻了个遍也才找出几块零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囧的事吗?这种情况都让她给遇着,郝思念简直欲哭无泪。

    可是,天爷似乎永远不会让善良勇敢的人持续囧下去,就在她万般惆怅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说道,“这位美女的帐记在我头上。”

    服务员说了一声“好的”就离开了。

    郝思念打量了一下他,灯光太暗,看不太清,不过可以确定的事个子很高,身材很瘦。

    “谢谢!”郝思念礼貌的说道。

    “不客气!”男人同样礼貌的回答。

    “要不介意,我想跟你聊聊!”男人说。

    郝思念看着他帮自己买单的份儿上一口就答应了。

    出了酒吧,男人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郝思念身上。

    两人到了猫屎咖啡,男人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而自己则要了一杯美式咖啡,香浓的咖啡冒着缕缕青烟,还没喝下一口就已经感觉到身体的血液活跃了起来,郝思念觉得这比酒温暖多了。

    郝思念打量了他一番,个子高,身材瘦,短平头,黄头发,约四十岁年纪,大概是保养的好,净白的肤色,五官分明,看上去像二十出头。

    “你是?”郝思念一坐下就问。

    男人温文尔雅的说,“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相信我是好人就行了。”

    郝思念故意厥起嘴,笑说:“那可不一定,这年头说自己好人的往往不是好人。”

    “是吗?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男人也微笑着问。

    郝思念脱口而出,“我当然是好...”突然又停下来,男人就笑了起来。“我是不好不坏的人。”郝思念勉强着说。

    “这年头能不假思索的说自己是好人的就一定是好人,要是犹犹豫豫的说自己是好人的那就一定不是好人,就像你刚才那样。”

    郝思念仿佛明白了些,但又突然觉得这话话里有话,马上又问,“叔叔,你是说我不是好人?”

    男人笑了起来,“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阿渣喜,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容易受欺负的人会有很棒的未来,”男人喝了一口咖啡接着慢条斯理的说。

    郝思念不解,“为什么?”

    “因为无知,所以才受欺负,因为受了欺负,所以才敢想敢做敢失败敢成功。”

    郝思念完全不懂这逻辑,一脸的无知与茫然。男人看出了她的困惑,接着又说:“你是不是因为受了你爸的欺负才敢这么坚决自己的立场?你是不是受到你朋友的诋毁才这么坚决自己的立场?你是不是受到世俗的常规限制才敢去想你的理想?你是不是受到你师的逼迫才敢去和他作对?”

    “是啊!”郝思念坚定的回答。

    “这不就对了,人只有受到一切正常与非正常的欺负才会重视内心的真实想法。饿了,才知道去拼搏;冷了,才知道去珍惜;失败了,才知道去反思了。如若没有之前那些波折,你现在敢确定自己想要的和要去做的吗?”

    郝思念仔细想了想,好像这话有点道理,虽然还未完全弄明白,但是她知道他这话绝对对她有传授般的意义。

    于是她迅速伸出双手去握住男人的手,一脸的无赖,“叔叔,干脆我拜你为师吧,你收我当徒弟。”

    “现在还有点为时过早,等你真正付诸行动那一天再说,不过,你要持续坚定下去,你的未来会很棒,切记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哪怕有些时候会舍弃一些东西。”男人说。

    “你指的哪方面?学业、事业,还是婚姻?”郝思念追问。

    “你现在还有学业吗?不是交了白卷,”男人说。

    郝思念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交了白卷?”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男人突然变得语重心长,“我还得提醒你,既然自己认定的事情就放胆去做,不要有任何犹豫,人生没有多少时间让人去犹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犹豫的太长,错过的有可能是几辈子也等不来的辉煌。既然你在这个时间段意识到自己要去干一件事情,那就说明天爷对你格外关照,让你比别人提前找到了自己的路。要知道,现在很多人,读了一辈子的书,干了一辈子的工作都还找不准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可是我害怕!我怕我走错这一步弄不好会搭上我的一生。你知道吗?我本可以不这么做的?我的家庭条件还算可以,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奶奶弟弟。我学习又好,年年考第一,以后考个名牌大学也完全没任何问题,就算考不上也没关系,我外在条件也不弱,以后就跟着我妈闯荡,反正她在这个地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势力。我本可以不这么做的?”

    “可是你还是这么做了,交白卷、骂师,虽然这些都不是你发自内心的,可是你已经这么做了,没有退路了。就算你现在想回到以前,和你的师你的同学重归旧好,裂痕已经出现了,复原的可能性为零,你的师也不会在器重你,同学也都会有意的远离你,你的学习肯定也会受到影响。既然这样,何不勇往直前?先别去考虑结果,等你走到一定时期,经历了一些人和事,你会发现结果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郝思念听的云里雾里,好像明白,却又好像不明白。可是她的心里一直在自疑,在担惊受怕。“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郝思念问道。

    “该怎么办你得自己想办法,不过我得提醒你,不管是师还是家里人,硬着来肯定是不行的,你的让他们折服你才行。”

    “怎么折服?”郝思念凑近问。

    男人笑了两声,“你自己去想办法,你平时看的那些电视桥段该派上用场了。”

    “啊?”郝思念满脸的疑惑。

    “不过不是伤天害理邪恶的桥段,是有方法有计谋的桥段哦!”男人补充道。

    离开的时候,郝思念还是忍不住又问他,“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男人只说,“我们迟早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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