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惠离去之后,冯姝在帐中走了两步,思考着是否该去王帐,去了怎么做,这不是小事,她一定要思考周详才行。像是突然做了决定,冯姝大踏着步子向王帐方向走来,待到门口之时,守卫伸手将她拦下:“单于正在议事,其他人不得打扰。”

    冯姝瞟了瞟那侍卫一眼,冷冷道:“闻听单于正在帐内会见汉使,哪有汉使来了,我这汉朝和亲公主不相见的道理。”

    那侍卫一时为难:“这.....”想想确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便道:“请稍后,待通传单于。”

    冯姝于是在帐外等候,却也听到帐内大声在嚷嚷什么。不一会儿,守卫出来伸手迎她进内。冯姝两步走进帐内,扫视一圈,却见壶衍鞮单于坐于帐中最高端位置,右下方首座是渥也迷,他还是那副样子死板着一张脸,似乎见谁都不乐意似的。壶衍鞮单于倒是微笑着,只是那微笑中带着一丝尴尬。下座分别是丁玲王、右谷蠡王、右大将等匈奴重臣,忽然,冯姝瞧见一位身着汉服之人正向自己走来,伸手作揖,道:“汉使王充参见公主。”冯姝仔细瞧了瞧王充,身着一身锦缎绣花拖地红绸,那红色有些暗,冯姝认得那是汉朝官服,王充头上自然还带着官帽。

    冯姝微微朝王充躬身,道了句:“汉使免礼。”又看了王充一眼,两人目光交接,王充略微关心的问了句:“公主在匈奴可好?”冯姝愣了愣,而后淡淡一笑,并未作答。王充见她如此,也不便多少什么。过得好或不好不都嫁过来了吗?难道和离了还能回去不成。

    “我等正在议事,不知公主此刻过来是为何事?”壶衍鞮单于微笑着,试探地问道。

    “妾闻汉使到来,要寻十多年前被匈奴扣押的汉使归汉,其中有妾十分敬重的汉使苏武。特来王帐想要一睹风采,并面见汉使,妾在匈奴安好,请汉朝皇帝放心。”冯姝在说道安好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音量,望着壶衍鞮单于,看他什么反应。壶衍鞮单于似乎略显尴尬,微微一笑,并未多少什么。

    渥也迷起身走到冯姝身边,伸手温柔的牵着她的手,示意到他身边坐下,冯姝于是跟着渥也迷坐到他身边。

    “公主不知,苏武大人几年前便病逝了,现今要我归还,本单于确实在拿不出人。”壶衍鞮单于似乎有些为难,摇了摇头,道。

    “妾在匈奴也有许多时日,怎的从未听闻,苏武大人何时病逝的?”冯姝略作惊异,微微道。

    “这.....”壶衍鞮单于支支吾吾的,脸色有些难看。

    渥也迷一直不说话,此刻见壶衍鞮脸色难看,牵着冯姝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不要说话。冯姝没有理他,继续道:“妾初来匈奴之时便听说苏武大人被送到极远的北方去了,那时候未曾听说苏大人过世,如果在最近过世的,想必匈奴当有通报吧。”壶衍鞮单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狠狠剜了渥也迷一眼,示意他管好身边之人,渥也迷微微一笑,略显尴尬,轻轻捂住冯姝的嘴,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冯姝不依,挣扎了两下,脱开了渥也迷。

    王充清楚地观察到了这王帐中的微妙,淡淡笑了笑,道:“我大汉朝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射得一只大雁,脚上系着帛书,上面说苏武等人在北海。”

    在座众人微微一惊,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们都知道苏武确实在北海,只是这汉使是怎么知道的呢?原来在常惠去见冯姝之前,早已去见了汉使王充,告知王充苏武在北海之事,并要求汉使按照他说的话去传给匈奴单于,则匈奴单于便没有理由扣押苏武等人了。

    “既然汉朝皇帝都已经得到了鸿雁传书,说明这是长生天的旨意,单于何必顽固,归还汉使原本就是和亲义和当日定下的条件之一,单于如此背信弃义,不遵守合议,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冯姝笑了笑,看了看王充,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又面对壶衍鞮微微笑道。

    壶衍鞮单于微微一笑,脸色越发难看了,眉毛胡子似乎都拧到了一起,一时语塞,却是无话作答。朝帐外看了看,道:“来人,送阏氏回帐。”

    “慢着,事未谈完,单于何意?”冯姝大声道。这一声匈奴的各位王都听到了,微微露出不喜之色,壶衍鞮单于更是发怒,嘲冯姝吼道:“国家大事岂是妇孺能管得?阏氏现已嫁到匈奴便是匈奴妇人,若是随意干政,本单于则不得不以妇女不得干政之条处置阏氏了。”

    冯姝大惊,并未说话,渥也迷脸色稍微有些犹豫,微笑着朝壶衍鞮道:“单于莫要发怒,阏氏糊涂不明事理,渥也迷这就带她下去,单于切莫生气。”而后朝冯姝看了看,冯姝迎着他的目光,心想:汉朝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匈奴也有吗?

    王充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仗着自己是汉使,还是道:“匈奴内政本人管不了,但单于答应的事情却要做数。”说罢从怀中拿出当年渥也迷去汉朝求亲义和之时与桑弘羊签订的合约。

    壶衍鞮单于眼中似乎要冒出金光,他是知道这事情的,只是归汉之人在匈奴十多年,必定十分了解匈奴,如果归汉,很可能成为汉朝对付匈奴的奸细,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

    渥也迷见情况不妙,怕冯姝惹事,又怕壶衍鞮叫来侍卫控制冯姝,硬是拉着冯姝想要出账来,冯姝挣扎着不肯离开。王充见之,微怒,道:“左贤王怎可如此对待我大汉朝公主。”渥也迷瞟了他一眼,冷冷道:“公主既已嫁到匈奴,便是我渥也迷的阏氏,汉使何必管我夫妻之事。”

    冯姝见渥也迷脸色不是很好,又怕汉使和他吵起来,便对王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王充脸色略带为难,寻思也对,汉朝公主嫁到匈奴便是匈奴妇女了,他似乎也不好多管人家夫妻之事。他原本知道汉朝公主是嫁给狐鹿姑单于的,然而单于死后,公主再嫁之事确是不知,此刻看来确是嫁给左贤王了。

    渥也迷见冯姝似乎不愿离开,于是狠狠心,双手将她抱起,快步朝帐外走去,冯姝此刻倒也不过多挣扎了。

    门口的卫士相互看了看,见左贤王已将她带出,便也没有入帐了。

    向前走了许久,冯姝默默注视这渥也迷,渥也迷只顾向前走着,疾步走到一处开阔地,将冯姝放了下来,眼中略带温柔道:“这是国家大事,你不要参与其中,你现在处境也十分危险了。何必要管他人之事。”

    冯姝望了望他,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缓缓道:“妾只是敬仰苏武高义,想让他早日归汉。”而后,冯姝转身,看着渥也迷,道:“听说他在匈奴许久,因为思念妻子,特意还写了一首诗,妾很喜欢。”说完便转身悠悠将那诗念了出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渥也迷一边看着她一边听她念那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像是在享受什么似得。

    冯姝念完诗,转身见他目光温柔,也不难看了,便微微一笑,道:“爷也很喜欢吗?”

    渥也迷愣了,收敛了笑容,缓缓道:“以后安心把孩子生出来,不要再多管闲事,以免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苏武在匈奴十几年了,壮年初使匈奴,晚年白发不得归。妾怕....”冯姝眼中掠过几多忧愁,双眼望着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放眼自己的未来。

    渥也迷似乎看出了她的忧愁,道了句:“怎么?”

    “不知几十年后,妾比之苏武大人会如何?”也许她会比苏武更凄惨吧,只怕今生都要老死匈奴。冯姝这样想着,心中越发有些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软弱起来。那个曾经发誓要为死去的公主报仇的冯姝去哪了?

    渥也迷的脸阴沉了下来,双眸中温柔的目光转而变成了狠力,看着冯姝,语气也转为冷淡,道:“莫非你也想回汉朝?还是你从来就不喜欢匈奴?”冯姝不说话了,她喜欢匈奴吗?这个让自己几经生死的地方,她怎么会喜欢,可是她能回去吗?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想到当年刘曲歌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冯姝便下定了决心,不为公主报仇,此生不得归汉。

    见冯姝久未作答,渥也迷暗淡的双眸此刻更加暗淡了,看不到一丝星光闪亮,渥也迷也不说话了。时空像是一下子安静下来,寂静的都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叫。

    渥也迷心中咯噔了几下,而后默默转身,也不管冯姝是否要走便自己独自一人离去了。冯姝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转身离去,目光中一丝忧伤,并未说话,目视着他越来越远的雄壮背影,自己一个人独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渥也迷疾走了几步,一旁走过几个侍卫,渥也迷也不看他们,伸手便抓过一人,凑在那人身边,小声冷冷道:“待会儿送阏氏回帐,有什么闪失,要了你的小命。”那侍卫被他抓着,眼中有些惊恐,只唯唯点头。

    日头有些毒了,冯姝抬眼望了望,也不管它是否会刺伤眼。

    此刻大帐内,壶衍鞮单于终于熬不住,汉使在得到冯姝相助之后,据理力争。毕竟条款都在,而苏武也未死,堂堂匈奴单于,答应的事情又不承认,岂不失信于天下。壶衍鞮单于于是不得以答应将苏武等一行送归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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