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没有住人的房间,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阻隔房间与阳台的门现在大开着,河面上清新的空气被风席卷,前呼后拥地涌进来,与房内陈年积淀的顽抗势力正面冲突,窗边的桌面上似乎有什么被波及,摇曳着飘到了地上。

    季湘湘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静静出着神。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才知道当时决定搬回来时,外婆事先打电话拜托了幸奶奶,请人帮忙收拾了家里房子。

    幸家爷爷奶奶还是和以前一样疼她,知道她眼睛不方便,做的菜都是方便吃的。为了避免她觉得尴尬,眼睛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刻意追问,老人家只是说了一句“人没事就好”,就算带过了。饭桌上,湘湘端着碗默默扒饭,听着三个老人笑着叙旧,内心突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那一刻的感觉很真实,真实的让她都舍不得吃完那碗饭。

    “你这些书现在暂时用不上,我给你收起来放柜子里了。”

    “墙壁、楼梯都牵了绳子,要去哪里你就顺着绳子走。”

    “卫生间、楼梯口这些地方的绳子上都有记号,卫生间是一个结,楼梯口两个结,楼下厨房三个结,不过厨房对你来说没什么用,没事少去。”

    “还有你的那些衣服,我给你理好放在衣柜里了,大衣和裙子在中间,裤子在最左边的格子里,内衣这些在右边的抽屉里。”

    “幸霖……”

    湘湘有些坐不住,这人刚才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吃完还很有礼貌地让老人家多坐会休息休息,他先过来帮忙收拾东西,无端给了人一种可靠稳重的感觉。现在回想,果然是错觉吧。

    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幸霖说那就先从她的东西开始好了,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湘湘坐在自己房间里已经听幸霖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小时,并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开始的时候湘湘在出神也没太在意他,直到说到她的那些衣服,湘湘的脸直接黑了一半,“那些你就不要收拾了。”

    “难道你忍心让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家动手?”

    “我是说那些衣服……”有种无力的感觉。

    “哦,顺便而已。”看着季湘湘一脸憋着火的神情,幸霖的心情变得很好。其实他也不太会收拾东西,都是跟人学的,大件的衣服外套挂起来就好了,而那些敏感的……额,小衣服!他就瞄了一眼,随手一股脑扔到抽屉里去了。还是能不碰就不碰吧!

    顺便,还真是顺便……

    “对了,你右边床头有根线,我在底下绑了个拉环,很好找。线另一头在我房间里,我在那边绑了个铃铛,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拉一下,我会第一时间过来解救你,阳台门的钥匙我都配好了,放心啊。”

    听到这里,湘湘已经是满头满脸的黑线,这跟半夜叫特殊服务有区别吗……

    “有啊,我不收钱的。”幸霖埋头收拾东西,语气轻快地回答道。

    所以她刚刚是把话说出来了吗!湘湘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这人还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尊重女性!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面对脸皮厚得能锉穿地球还无知无觉死不悔改的人,你会怎么办。季湘湘选择低下头小声提醒道,“那个,我是女的。”

    “我知道啊。”幸霖一下没听懂,奇怪地看着她,难道她还会是男的吗?

    “男女有别。”

    这次听懂了,不过“难道你忍心半夜叫醒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吗?”

    湘湘:“……”

    你没有别的话了吗……无力的感觉越发明显,湘湘明智地认为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说话比较好。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情绪稍稳,湘湘偏头转向风吹来的方向,还是继续发呆吧。不过感觉风好像比之前小了些啊……

    这边湘湘径自出神,没注意到边上说个不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了话头,安静了下来。

    幸霖扶着书架,将手上的书随意摆放进去后,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家阳台上的人,瞬间瞳孔一缩,震惊到说不出话。

    两家阳台相连,中间仅仅隔了道一米左右的薄墙,有个人就那么随意地靠坐在墙上,一双明亮深沉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椅子上坐着的人。而坐着的人,如果她看得见,那么她会看见,在风的上游有一个人,他的眼里饱含感激,盛满了从未有人见过的温柔。

    季湘湘,生命脆弱也顽强,我很感恩,感谢能再见到你。

    ……

    洗完澡躺到床上,湘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回来了。外婆白天累了一天早就去睡了,湘湘一时睡不着,躺着静静缓神。

    z镇的上半夜非常热闹,在这里都能听见远处酒吧传来的喧闹声。淡淡的音乐声混杂其中,黑人歌手性感的嗓音融进了z镇的空气里,淡淡弥漫在乡镇水间,无端中透出一股安谧。

    这一刻,湘湘心里感觉无比的安定。今天白天乱糟糟的,现在总算有时间静下心想想事情。家里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一个年轻的瞎子,她们需要家政。不过以她现在的情况,只能找人帮忙联系了。

    湘湘有些头疼,家里的事情她并不喜欢别人插手,欠了钱好还,人情债麻烦。

    在w市的家政,或者说看护,在湘湘出院那天已经等在了家门口,是那个人安排的……考虑到身体状况,就算心里不情愿,湘湘也没有拒绝。反正那个人一直认为欠了她,当两清了吧。现在回了z镇该怎么办呢。找人帮忙,欠人情,还。好麻烦……

    湘湘皱着眉翻了个身,静静想了想,随即有些认命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好像能开口的也就那一个人了。但是对于他,湘湘心里还有疑问。

    别人家的钥匙都能随便配的人,真的靠得住吗……

    等等!钥匙!想起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湘湘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那年她们搬走的时候,外婆把大门的备用钥匙放了一把在幸家奶奶那儿。那么,在她们走了以后,幸霖有没有进来过?

    她放在抽屉里的东西……越想越心惊,湘湘急忙起身摸索着往窗边走去。

    当颤抖着手搭上窗前的书桌,摸索着打开最中间的抽屉,湘湘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些,才慢慢探手进去。她记得那一年是放在这里的。

    不大的一个抽屉,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几只笔,一块橡皮,是那年准备用来考试的东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呼吸乱了,黯淡无神的瞳孔骤然收缩,湘湘不死心,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翻了三遍。

    没有,还是没有……那张纸去哪儿了?湘湘绝望地收回手,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惶惶无措。

    每个人的生命力,或多或少都会有舍不下的东西,说不出口的秘密,以及……不想被人发现的感情。她把自己最纯粹的妄想写了下来,只是希望它不要变质,永远都不要变质。那张纸一直在抽屉里,到后来她和外婆因为那个女人急匆匆离开了z镇,也一直在这里。

    “2006年5月23日,18岁,发现一个20岁和30岁的约定,我很期待。”

    纸上只有一句话,别人或许不懂,幸霖一定明白,但湘湘唯一不想让他知道。戴着面具活了那么多年,偶然露出的最真实的样子,即便只有一个剪影,她也不想让他看见。再小的破绽,一旦被掌握,也会一击致命。

    季湘湘,马跑累了还给喝口水,你每次用完我,好歹说句谢谢啊。

    季湘湘,你上辈子肯定是积德了,不然你这种虚伪又自私的人怎么碰得到我这种朋友。

    季湘湘,等我明天高考结束,操场老地方见吧,来不来随你。来的话给你一份惊喜,不来的话……那就原来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不过你记得只有这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

    那一年早就过了,机会也再没有了……那张纸如果已经被看过了,那么从过去到现在,她所有的姿态,全都会变成最最可笑的笑话。

    心脏一阵收缩,垂落的双手无力滑过身侧,湘湘彻底慌了。6岁那年被送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没有慌,初三那年被人推下河她没有慌,那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在医院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也没有慌,甚至于在研究所毒液浸入眼球时她都没有慌,可现在她慌了。

    脑中一片空吧,季湘湘就那样静静坐在地上,很久很久。

    初春的夜仍旧凛冽,偶尔巡逻经过的风,将寒气从门下的缝隙送了进来。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湘湘回过神,渐渐冷静了下来。

    还没确定的事,没必要自乱阵脚,手足无措的从来都不会是她季湘湘,那不过是一张纸,只是一张纸而已……

    整理了之前崩盘情绪,湘湘感觉很疲惫。双手撑地准备起来躺回床上去,然而左右手手心下不同的触感,让她迟疑了。将左手心下那片薄薄的东西捡起细细摸索。纸心凹凸不平的字印,纸张边缘卷起的四道褶子,呵…原来没有丢啊。

    季湘湘突然轻轻笑了,想起刚刚那一阵的慌乱,那时的样子她肯定很蠢,蠢透了。

    扶着身侧的椅子小心站起,将那片仿佛承载了所有情绪的纸片重新塞回了抽屉。阖上抽屉,湘湘慢慢踱回了床上。虚惊一场后,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然而失而复得的欣喜让湘湘忘了去想,原本好好在抽屉里的东西为什么会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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