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周围听不到一丝声响。

    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了。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个视线里唯一看得见的东西,也在逐渐变淡、消失。

    “季湘湘。”远处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她,是谁呢?刻意拖长的尾音,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回响。季湘湘,季湘湘,季湘湘……

    “是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不受控制地去追寻来源,不停地转身,转身,再转身,最后放任自己跌坐了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到底是谁,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嘶嘶”声从不远的地方响起,此起彼伏。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向她靠近。

    近了,很近了,好像已经到了身后。她急忙转身,然而视线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到底在哪里!

    滴答,滴答……是下雨了吗?不对!似有感应般,她猛然惊恐地抬起头,头顶上方有一张血盆大口,正笔直地朝她扑来!

    要逃,要赶紧逃!所有的神经都在叫嚣着快逃,然而全身的力气却在一瞬间集体罢了工,她感觉不到她的双脚。企图抬起手做最后的抵抗,可是手呢!全部的感官,好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随着意识不断流转。

    危险渐渐逼近,离她的脸,只剩半米不到的距离,她仿佛都已经闻到了那股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

    怎么办,要怎么办?

    求生的渴望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不过很快又被黑暗吞没。她无力地坐在黑暗中,睁着眼,看那怪物的獠牙,兜头而下。

    ……

    “嗡嗡嗡。”

    半夜一点多,手机震动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沉睡中的人唤醒。一只手不情愿地伸去床头够手机。眯着眼看了下来电显示,瞬间清醒了几分。“喂?爸。”

    “嗯,这边睡得早。”

    “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身体还很虚。”

    “早就睡了,过两天我就带他回去。”

    “爷爷奶奶身体都很好,您放心。”

    例行公事般的对话没多久就结束了。幸霖随意将手机丢回床头,蒙上被子很快又睡了过去。

    ……

    湘湘从一片黑暗的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又陷进了另一片黑暗。

    坐起身,将手举到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果然啊,这才是现实。那昙花一现的清晰,也只能在梦里。可这里就真的是现实了吗?

    万籁俱静,没有人来人往的谈话声,也没有虫鸣鸟叫声,连水流的声音似乎也听不到。还是在梦里吗……

    现在是几点?湘湘的手伸向床头,搜寻她的特制闹钟。

    等等!她的闹钟呢!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她的闹钟呢!为什么也不见了!明明放在这里的!

    黑暗中的人渐渐慌乱了起来,手无意识地在身边胡乱摸索。季湘湘此刻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闹钟成了她最后的支撑。

    湘湘是在出事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有隐藏的黑暗恐惧症,一个瞎子患上了黑暗恐惧症,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怜……

    眼睛看不见以后,整个世界都成了一个闭合的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湘湘最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醒来,周遭听不到一点声音,那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

    在w市的时候,湘湘在床头放了一个闹钟。不记得多少次在深夜里醒来,是秒针不间断的声音,安抚了她的恐惧。这次回来东西还没有整理完,这两天忙忙乱乱,闹钟也不知道被塞在了哪个角落。

    没有了支撑的季湘湘,已经完全慌了。在哪!到底在哪!最后的理智也在离她远去。她想喊人,外婆……不行,外婆年纪大了,她这种情况不能让她知道。可是要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理智彻底消失前,湘湘摸到了床头的拉环。

    “对了,你右边床头有根线,我在底下绑了个拉环,很好找。线另一头在我房间里,我在那边绑了个铃铛,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拉一下……”

    幸霖!还有幸霖!但那个人不是……怎么办!拉,还是不拉,两种情绪在脑内激烈斗争。湘湘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那个拉环,挣扎良久,终于还是认命般拉下了那根线。

    深夜里,有铃铛的声音隔墙响起,很轻很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当阳台的门锁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湘湘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门外的人进来时,借着月光就看见季湘湘一个人静静地瘫坐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慌张无措。那一年教室门口那种心悸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来人快走两步到她身侧,焦急问着怎么了,嗓音暗沉沙哑,没有了白日里的明亮。

    没有回答。吓得连反应都没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来人干脆坐了下来,试探着碰了碰季湘湘的肩膀,又轻声问了一遍。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他瞬间僵住,这反应……到底在怕什么?大半夜的男人是能乱抱的?不过与其说是抱,不如说她是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着他睡衣的下摆。

    本来空置在两侧的手臂自发收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算了,就当他趁人之危吧。

    过了一会,怀里的人好像总算是缓过了神,轻声开口说着什么。他微弯下腰凑近了些,听清了那复读机一样重复着的“对不起”。

    “你没有错。”他轻轻拍着湘湘的背,小声安抚道。

    “我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好了。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始终在无意识地喃喃着。

    明白季湘湘此刻估计是听不进什么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将人用力又抱紧了些。没多久,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情绪大起大落带来的疲惫令她渐渐睡去。

    三月初的天气,说冷不冷,夜里的风还是瘆人的。被子大半被压住了,怕吵醒湘湘他不敢乱动,空出一只手捞起边上的一个背角帮她轻轻搭上,看着她此刻安静的面容,稍稍松了口气。

    他这几年睡眠一向很浅,床头的铃铛一响他就醒了,担心季湘湘出事,急急忙忙就从阳台翻过来了。短短半分的时间,脑内浮现过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没到会是这种情况。

    这么明显的心理问题,出事以后都没有人注意到吗?拳头不自觉握紧,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以她的性格也正常吧。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季湘湘不喜欢跟人接触,不喜欢交朋友,在学校也都是独来独往。了解到自闭症这个概念后,他曾经一度以为她有自闭症,后来才发现她其实只是怕麻烦。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感慨地笑了,以前如果不是他主动,或许他们就算再做30年邻居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季湘湘,你这些年过得不好吧。可我过得还好,除了有些想你。

    ……

    幸霖第一次见季湘湘,是在8岁那年。

    听说隔壁的季奶奶家,来了个跟他一样的孩子,一样爸妈不要的孩子。幸霖很高兴,也可以说很兴奋。没有人希望自己一直是特殊的,一个人孤军奋战待久了总会想要同伴。而在发现同伴那一刻的喜悦,或许只有当事人知道。当然,那时的幸霖并不懂这些,只是单纯的觉得开心,又说不出为什么。

    “喂,你叫什么!”趁着大人不注意,幸霖站在隔壁的小姑娘面前,一脸“冷酷”地问道。

    小姑娘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居然不理人!幸霖有点生气,不过马上又好了。生气这种事,和“同病相怜”的同伴相比,果然还是后者更重要。幸霖小小的胸膛里酝酿着一个计划——他要收她做跟班。

    “我叫幸霖,就住在隔壁。你叫什么?”装酷她不理他,那他笑总行了吧。

    小姑娘看着他笑跟着也笑了,软软地叫了声“哥哥”后又不说话了。

    “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名字问了三遍,幸霖的耐心都快没了。

    “哥哥。”小姑娘甜甜地笑着,“我叫湘湘。”

    “香香……”好土,幸霖偷偷想着,叫什么香香,明明一点都不香。算了,香香就香香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混吧,记得要叫我老大,我会罩着你的。”

    湘湘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完全没明白。幸霖有些失望,为什么来的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就是不好玩,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后来不管幸霖怎么“威逼利诱”,湘湘始终不改口。小幸霖最后还是认命了。安慰自己反正是跟班,叫老大跟叫哥哥差不多。一厢情愿的协议达成后,幸霖给他们刚成立的组织起了个自认为响亮的外号——小树林。

    既然是大哥,那么跟班有的,他也都要有。从那天开始,湘湘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悄悄分他一半;有什么好玩的,都要让他先玩;他没有外婆,湘湘的外婆,就是他的外婆……

    刚开始的几天,幸霖觉得做大哥的真好,这个跟班真是又傻又好欺负。后来的后来,当幸霖回忆起那一刻对季湘湘的评定,他下了两个结论。一、那一年的自己真是蠢得好可爱。二、表面看起来傻白的人如果切开来,里面可能是黑的,漆黑漆黑。

    舒服的日子没有多久,幸霖很快就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班培养计划变成了大哥培养计划。季湘湘不仅分了他的零食和玩具,他的爷爷奶奶也更疼她,最最讨厌的还是她经常出的那一堆状况。

    幸霖在第n次处理完“跟班事故”后,当机立断解散了他的“小树林”,那之后果然轻松了很多,他庆幸自己做了个机智英明的决定。

    然而那时的幸霖并不知道,组织好解散,有些习惯却不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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