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高考这两天都是阴天,少了些暑气,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顺利走出考场,幸霖没有急着回去,一个人靠在操场边的栏杆上发呆。

    教学楼那边被戒严了不能去,操场这一块聚齐了不少考完出来的人,三三两两扎堆讨论着什么。

    跟季湘湘约好了今天,不知道她会不会来。还是会来的吧,幸霖隐隐期待着。

    日头西沉,人群慢慢散了,操场上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人。想见的人还是没有来,幸霖的手心已经攥得生疼。

    天色渐渐暗了,校门也要关了,看来是不会来了。

    幸霖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不甘心,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到家门口时看见隔壁屋黑漆漆一片,大门紧锁。鬼使神差地跑上去敲门,没有应答。倒是奶奶在家听见了,出来看到是他,长叹了口气,将他唤了回去。

    “今天早上有人来她们家,好像是湘湘的妈妈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就走了。以后可能也不回来了,她外婆放了把钥匙在奶奶这,说过几天会有人过来帮她们收拾东西。”

    “奶奶,钥匙能不能借我用下。”

    养了快20年的孙子,他心里想什么,老太太不会不知道。湘湘也是她从小看大的,多好的孩子啊。老太太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转身回房间拿钥匙去了。

    开门上楼,熟门熟路走到左侧的房间,摸到墙壁的开关开了灯。环视一圈,东西都还整齐地摆放着,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一样。

    窗前的书桌上零散摆着几本书,书包拉链开着被随意扔在一侧的地上。

    走得这么急,书都来不及收吗?幸霖走近想帮湘湘把书收起来,伸手拿起摊开的课本准备阖上,却在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季湘湘去学校经常不带课本,书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笔记,她明明不喜欢做笔记。桌子另一边还摊着一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很眼熟,眼熟到他几乎每天都在写——是他以前的笔记本。

    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幸霖将课本上的笔记又仔细看了一遍,终于确信了,季湘湘把他笔记本上的内容原封不动又抄了一遍。

    幸霖想不通,笔记本他已经送给了她,为什么还要再抄一遍。将桌上其他课的课本都翻了一遍,一样,都是一样。

    前些年的课本也一样吗?幸霖往边上的书架看了一眼,各个年段各个科目的书全都有序地摆放在那里,一本不落。随意抽了几本,上面都有很详细的笔记。为什么呢?

    将书重新放了回去,幸霖回到书桌前坐下,脑中勾勒着季湘湘抄笔记时的场景。还是想不出原因,或许他也需要抄一抄,说不定就能明白她当时的心情了。

    拿起一边的笔,幸霖打开抽屉想找几张没用的纸。运气不错,随便开了中间的抽屉就找到了一张。纸的边缘有几道卷起的褶子,幸霖想把它展平了好写一点。拿起时正好迎着灯光看到了背面隐约的字迹,一时好奇翻过来看了一眼……

    后来,幸霖很多次在想,如果那时他没有打开那个抽屉,没有发现那张纸,没有注意到纸背面的字,那么他或许会在原定的人生轨道上,被多年不见的父亲带去德国,学语言,上大学,博士毕业后继续做科研,年纪差不多了就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最后相携老去。

    理想又完美的人生计划,除了这个计划里,再也没有了季湘湘。

    “2006年5月23日,18岁,发现一个20岁和30岁的约定,我很期待。”纸上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幸霖看到时就明白了,连带着笔记的疑问也仿佛一下豁然开朗。

    关于那个20岁和30岁的事情,他以为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原来你知道啊……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那为什么不说呢,是在等我先说吗?装得这么好,虚伪又自私的女人!

    也不说去了哪里,让我怎么找你啊!

    好歹,说句再见啊……

    暑气未散的夜晚,在季湘湘的房间里,幸霖滑坐在桌边,捂着眼哭出了声。

    ……

    z镇西侧景区内,有家小小的咖啡厅,门面不大,但装修雅致。大概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光顾的客人并不算很多。这一天下午尤其少,只有几个散客,零零散散坐了两三桌。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温煦浅浅抿了口咖啡,有些感慨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幸霖端着杯子,轻轻摩挲着杯壁,浅笑着说道。随便找个家政,居然还自带后援军。而且这个后援军,还是他……哥的熟人。

    早上才把那个不情愿的人送走,在机场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这个人的电话,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形。一个30岁的杰出商业人士,一个29岁的海外科研精英,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咖啡。

    “尉迟的事情,多谢。”温煦说道。

    “我跟她各取所需,跟你没什么关系。”幸霖淡淡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只要这个人不是打季湘湘的注意,他不介意陪他聊一会。答应了自家哥哥留在这里,所以他最近会很闲,闲到发霉。

    “我们……”温煦语塞。

    幸霖瞥了眼温煦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调侃道:“结婚了?”

    温煦握着杯子的手一僵,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我记得尉迟迟未婚。”幸霖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诡异,“你们不是婚外情吧?”

    咖啡刚入喉,温煦险些呛到:“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这种我们只是朋友的借口,幸霖完全不信。不过他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他来见温煦只是因为温煦和他哥认识,想套点信息。关于他和尉迟迟的事情,他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朋友就朋友吧。”幸霖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换了个话题说道,“对了,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温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扔了回去。“你猜。”

    “那个家政公司是你开的?”幸霖怀疑道。手机号是回来的时候随便买的,他也只在家政公司留过联系方式。

    温煦笑了笑没说话。

    幸霖有些吃惊,挑眉问道:“不会就为了尉迟迟吧?”

    温煦一直端着的笑终于有点松动,想说点什么,还是无力默认了。

    “帮忙就帮忙,绕这么多弯子,你不累?”幸霖讽刺道。还真疯狂,跟他哥一样……喜欢122的男人都这么……疯吗?

    温煦放下杯子,双手交握稍稍往后靠坐在沙发上,有些苦涩地自嘲道:“她不要我帮忙,更不想见我。”

    “自卑吗?”从那个地方出来,还是能理解的。

    “不是。”温煦叹了口气,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的戒指,缓缓说道,“我结婚了。”

    幸霖冷笑着嘲讽道:“不是普通朋友吗?”

    温煦有些尴尬:“我们以前……,我对她有亏欠。”

    “所以来弥补了?早干嘛去了。”幸霖不屑。结了婚还来纠缠前女友的,这种人在国内应该叫什么。

    “你没资格说我吧。”温煦睨了幸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至少我不会逃避问题。”

    “至少我没结婚。”幸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温煦收起微调的嘴角,露出些许落寞,低头注视着面前的咖啡杯,淡淡说道:“迟迟进去以后,我去考过狱警。”

    “结果呢?”

    “没考上。”就算是丢脸的事,说出口也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刚酝酿出来的苦情氛围,一瞬即破。

    “你约我出来搞笑的?”幸霖目瞪口呆。

    “抱歉。”温煦轻咳了一声,耳根微红,强装镇定将目光移向河面。太久没有像这样,脱下西装换上常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见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然后一起坐着喝喝茶叙叙旧。思绪一放松,话题就扯远了。“主要是很久没见,突然想要叙叙旧。”

    “叙旧?”很抱歉,他没发现他有说过什么“旧”,满篇的尉迟迟。

    “顺道……再告诉你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事。”

    “什么事?”说到感兴趣的事,幸霖的态度总算端正了些。

    “季湘湘这几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原来是季湘湘的事,他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w市的时候遇到过她,当时家里的生意碰到点问题,无意间碰到了就跟她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最后是她帮了我。”

    “她帮你?季湘湘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一向都是被帮忙的人居然也会主动帮人,幸霖好像一下子闻到了奇迹的味道。

    “你忘了?”温煦奇怪地看了一眼幸霖,说道,“她以前欠过我人情。”

    高一那年,有次放学回去刚好撞见有人掉到河里,他顺势搭了把手。那个被他从水里拉上来的人就是季湘湘,她当时一脸的惊魂未定,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郑重地说会记得欠他一个人情,当时温煦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她一直记得,不过再大的人情现在也两清了。那件事幸霖是知道的,也是在那之后,同班的他们才熟了起来。已经不记得了吗?

    幸霖装正经故意上扬的嘴角有些牵强地挂着,这个事情他没什么听过的印象,一下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她跟w市的某些大人物有关系。如果你对她的心思还是和以前一样,最好还是多了解一下。”

    “你是说让我最好离她远一点?”幸霖问。

    温煦扶额,他有这么说吗?

    “我是说,季湘湘这几年的处境应该很辛苦,帮我忙的那段时间,她的状态看起来一直不太好。很多事我不方便问,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她这里,”温煦两指并拢,轻搭在自己太阳穴附近,顿了顿说道,“多注意一下吧。”

    温煦没有说明,幸霖提着一口气,紧张地问道:“你说她脑子有病?!”

    “咳咳咳咳!”

    这个时候就不该喝东西,温煦放下刚拿起的杯子,极力控制住差点喷口而出的咖啡,努力咽了下去。

    是他表达方式的问题吗……温煦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的暗示举动的确带了误导性,喘了口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她可能有轻微的精神问题,不过她自己控制的很好,一般人很难察觉到。”

    “是这样啊。”幸霖松了口气,问道,“既然一般人很难察觉,那你怎么发现的?”

    那是因为我身边刚好也有一个……

    想到家里那个人,又想起跟他形同陌路的尉迟,温煦收了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反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异常认真地说道:“告诉幸霖,趁还来得及,别和我一样。”

    “什么意思?”幸霖的笑僵在了嘴角。

    “你们虽然长得像,我也跟他很多年没见了,但我们怎么说也还算是比较熟的人,蛛丝马迹多了总还是看得出来,更别说是季湘湘这个熟过头的人。”

    咖啡凉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温煦抬手招呼不远处的店员,该结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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