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辰初刻,天还未亮,宝福庙晨钟按时按点敲起。
    低沉雄浑的钟声有节奏的一响一顿,声声阵阵肃穆而庄重。都说晨钟暮鼓能唤醒众生,但再振聋发聩的钟声,唤不起一个装睡的人。
    当钟声敲过第四回时,夏豆终于认命的嗷呜一声,迷糊着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抖抖索索的穿衣起床。
    端了木盆去厨间打水洗漱,迎面碰上从后山泉眼里打水回来的妙善,“夏豆,你起啦。”
    “嗯啊,”夏豆打着哈欠回了句早好,小和尚没笑话她这副懒散样子,只关切地问:“今日仍是要下山去么?”
    “是啊,没法子,”夏豆边舀水净脸边无奈道:“酒楼那边这几日生意正好,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
    “风雪这般大,真是苦了你了,”妙善悯叹道。
    “欸,这有什么苦不苦的,我要赚钱嘛,”夏豆拿出巾帕擦擦脸笑笑,“师兄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敲钟打扫苦不苦,你每天要挑这么多桶水,还要守夜敲晚钟苦不苦,师傅每日要念那么多经文,我看着也很苦啊。”
    “这,这不同的嘛,我们修行之人,这算得什么苦。”
    “小妙善,众生本相皆苦,才需要我佛来渡不是,”夏豆与他说笑几句,便去淘米准备做早膳,末了想起昨晚闹出的动静,好奇问道:“昨夜是否有过路人前来投宿?早膳需多蒸煮些么?”
    “哎呀可不是,昨夜可来了两位客人,”妙善一拍手道:“快多添些米,是两位人高马大的男施主,一老一少,胃口估摸着不小呢。“
    夏豆点了点头,再从米缸里舀了三满碗粟米下锅。煮饭时好奇打听道:“从哪里来的客人?竟在这种风雪天连夜赶路。”
    “这个我倒不知晓,那俩人昨夜前来均狼狈的很,老的少的都患了伤,我只顾着烧水找药,一时忘了问他们来历。”
    夏豆听得这善良单纯的小和尚一番话语,只得在心底再叹一句“我佛慈悲。”
    因有外客在,早膳不好再在一处吃,客人的饭菜由妙善送了过去,师傅师兄的饭还留在锅里,需等他们早课做毕再来食用。
    夏豆简单进了些食就要下山去,临走时又对妙善说了好几回:“晚时我自会回来,你可别再呆呆地去接我。”
    待妙善犹犹豫豫地应了,她才披蓑衣戴斗笠,带上自制的口罩手套围脖,全副武装往山下走。
    尽管保护措施做得这样足,一出庙门依旧被冻得全身僵木。山道上厚雪及膝,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平日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如今得走上一个时辰。
    也不是没想过要在城里赁间房,只是这大雪是腊月才开始降,城里不知哪来的规矩,说是年尾里不宜动土赁居。夏豆去租房人房家都不肯见她,她又托顺子几个打听,都说这时候赁不了屋。
    租不成便罢了,反正这份差事也干不得多久,知晓了原身夏豆那些事,搁谁都不敢再在食美楼呆下去。她没卷了铺盖赶紧逃的理由,全因银钱二字。
    眼看就要到腊月二十,二掌柜说了,那日食美楼伙计人人都能得一个红封的,她如今是食美楼的红人,得的银子肯定能比顺子他们多些,说不能到时候能凑足十五两私房钱呢。
    想想银子,咬牙也要再撑几天。
    *
    “姑娘,楼下有人寻你,”夏豆正在账房替周彦之写策划书时,门外有伙计敲门来传话。
    “知了,可是客人?”她放了自制的炭笔,起身开门探看。
    “不是,是你那位同乡呢,”伙计笑着回话说:“刚来不久,我领着他去后院茶房等了。”
    夏豆一听同乡便知晓是谁,朝伙计谢过便下了楼去。
    “成业哥,”见了来人夏豆笑声打招呼道。
    “夏豆,”戚成业起身冲她直乐呵,“如今你可真成贵人了,见你一面还需伙计通传。”
    “你可别取笑我,”夏豆走近替他斟了杯热茶,“今日怎有空来?莫不是大掌柜那边这就放人了?”
    “可不是,就这冰天雪地的,生意也没法跑,大掌柜便早早放我们回去过年,我明日就要回村去了。”
    夏豆听罢羡慕不已,又与他说聊了一阵,才将要给夏家爹娘的东西托他捎回去。
    自上次在食美楼偶遇后,戚成业又来看了她好几次,两人是同乡,也算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一来二往就有了不浅的交情。
    “你何时回村?路不好走,需我来接你不?”临走时戚成业问夏豆道。
    “还需再看,咱酒楼暂且缺不得人,”夏豆含糊地回,戚成业还不知道她是被逼着离了村的事,她也不好跟他细说,只道:“总之会回去过年的。”
    “哎,那成,到时我去你家拜年去,”戚成业与她道了别,走了走了又要叮嘱她几句,“路上雨雪厚,回去时需多做些功夫,衣袄穿足,多带吃食,到榆树庄这段路还是能坐马车的,你可别傻走路。”
    夏豆被他说得无端眼一热,连忙推了他出门,“知晓了知晓了,你也是,路上小心些走,那袋灰布囊里是我给你包的点心,可别忘了吃。”
    戚成业带着两个大包袱出了食美楼,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冲她龇牙一笑,夏豆被他逗得心头一暖,眼看着他走出街道才回了楼上去。
    依然是拿了炭笔苦思冥想商业计划书,全靠前世大学时选修过有关课程,这才能勉强写出些东西来,磕磕绊绊写了七八天总算完工,看着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她依然不会写繁体字,得叫账房的人来再誊写一遍。
    账房新招的伙计夏豆也算熟,正是周彦之那位老同学,南华街写菜单子的姚兴。
    别人都在忙,就他一人空闲,夏豆便唤了他来写,两人整个下午便在忙活这事。
    夏豆虽对姚兴有些成见,总觉得这人有些复杂,不过就事论事,姚兴的理解能力还不错,夏豆说什么他都能很快的意会,再用他那手标准的“印刷体”字快速誊写。
    “姑娘大才,今日另姚某不单开了眼界,亦是受益颇多,”待策划书写罢,姚兴收了笔又文绉绉的问道:“恕姚某冒昧,能否向姑娘请教几事?”
    “不能,”夏豆收了那几张宣纸眼也不抬回道。
    大约是从未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过,姚兴愣是像听错了般又问了一遍,“姚某敬佩姑娘大才,可否向姑娘请教一二?”
    “不可,不能啊,”夏豆这回倒是抬头看他了,“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也不想跟你交待我怎么会这些,无论你想请教什么,都恕夏某无可奉告。”
    ....
    姚兴走时那脸色憋得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夏豆满脸莫名其妙,我跟你又不熟,不想指教你,这难道也有错么?
    她收拾了东西后便准备要回庙里,又去了楼下找了掌柜的,将策划书托带给周彦之。
    掌柜肖贵接了厚厚的信封好奇道:“这是何物?”
    “没啥,五少爷前些日子要的菜谱,”夏豆笑笑道,“若无要事,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小夏,府里头那下人都来请你好几回了,”肖贵皱着眉道,“你再不去趟,只怕到时五少爷要胡乱怪罪你。”
    “唉,没事啦掌柜,”夏豆笑着摊手,“你看周府那下人也没强求我去不是,五少爷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肖贵哎哎几声无果,夏豆早披了蓑衣出了门去。
    肖贵对这夏姑娘真是越发刮目相看了。头一回府里来叫人时,那俩下人还趾高气昂的很,没想成自从那回起,那俩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三天两日就得来食美楼一趟,礼数做的不能再周全,可夏豆硬是没搭理他俩。
    “还真是尊大佛,”肖贵掂了掂手上的信封摇头道。
    *
    回宝福庙的路程依然险难,好在走到山脚下时没再看见妙善来接,这傻小子总算听进了一回话,夏豆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指,握紧了手杖往山道上攀爬。
    今日耽搁了些时辰,这会儿天幕虽已暗下,但幸而有满山的皑皑白雪,映得天色很是亮堂,再说这山头的山路经过这些日子她都走熟了,不夸张的说,随便挑条道她都能最快的赶回庙里。
    夏豆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条路上出事,她甚至为了早些回去而走了条捷径,直到走到山腰上时忽地脚下一滑,继而像个圆冬瓜似的砰砰咚咚摔滚而下时,脑海里那声“卧槽”都久久没能喊出口。
    不可置信,简直不可置信,她竟然摔倒了,还滚下山坡了,还还正巧一头撞在了树桩上,后脑勺一阵剧痛袭来,夏豆意识昏沉前,还在不可置信地呢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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