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过榆树叶子的缝隙投下,此时夏豆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她呆呆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只见几缕光亮毫无阻拦地透过她的掌心。
    父亲笑呵呵地抱着小姑娘越走越远,夏豆心一急连忙跟了上去,转过胡同进了小巷,竟到了她无比熟悉的部队家属院儿。
    尾随着那两人上楼进屋,房门一打开,方才的小姑娘却忽然换了个样,变成了个十二三岁少女。少女捧着本厚厚的图书坐在小板凳上,旁边蹲着个穿便服的男人,俩人正围着地上一堆野果杂植株看。
    “这是毒栎树,和毒常春藤很像,碰都不要碰,这是毒芹和毒水芹,叶子跟水芹菜很相似,常在荒川野草丛能见到,但气味很难闻,不能吃的,还有这些果实,马兜铃,金子,商路,都不能吃”。
    男人的声音虽粗犷,语气却格外温和,少女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满道:“那到底什么能吃嘛!”
    男人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发顶,“在家里纸上谈兵没用,趁这两天休假,我带咱们小夏去大别山溜一圈,这季节那山里能吃的果子还挺多。”
    少女欢呼一声,男人笑得愈发宠爱,夏豆原先还只蹲着与他俩一道看那些花果枝条,但蓦然听见“大别山”二字,心中咯噔一声,口中那声“不要!”还没喊出口,场景却又是一换。
    “小夏,快跑!”男人的右腿鲜血淋漓,正奋力推开满脸惊慌的少女,少女死命摇头拉着他不放,山里头却传来了獒犬狂吠声,男人撕心裂肺大吼:“小夏!快跑啊!”
    少女被吼得眼一闭拔腿就跑,身后遥遥传来了一声□□枪响,少女陡地一惊咬破了下唇,又脚下一绊扑腾摔倒在地,瞬息间她又站了起来,继续慌不择路的狂奔。
    “爸爸,爸爸!”少女边跑边哭喊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淌过下巴,混着唇边鲜血和泥土,她满是惊恐的脸上狼狈不堪。
    同在一旁跑着的夏豆又慌又急,她想去看看父亲,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跟着这少女跑,她急得想大哭,但双眼干涩怎么都流不出泪来。
    少女跑着跑着却又变了个样子,她成了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女孩穿一身黑衣,还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清楚她白净的尖尖的下巴。
    女孩如同灵猫般轻步跃进了山林里,又曲着腰躲进了茅草丛里,她伸手将鸭舌帽往上推了一点,夏豆看到了她的薄薄的嘴唇,以及秀挺的鼻子。
    远处山林中燃着熊熊篝火,女孩能清晰地看到那边的情形,四位壮汉围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严刑逼供,不一会儿,林中便响起一声枪响,女孩满意地勾了嘴角,起身返程。
    女孩脚步轻松的缓步往山林外走,她终于摘下了帽子,夏豆看到了她的整张脸,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小夏,她叫夏豆蔻。
    黑夜深林,仇人被毙,夏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是一声枪响,片刻后,女孩子轰然倒地。
    夏豆此刻却格外平静,她甚至走到了女孩子身边,俯身看着她未曾阖上的幽沉的双眼,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没有痛苦哀愁,依然一派平和天真。
    难怪大家都说,小夏像个永远长不大的,机灵又单纯的孩子。
    夏豆看了她,或者说前世的自己一会儿,突然又想了起来,她现在的身体,好像也是这个姿势,昏倒在了南周王朝的冰天雪地里。
    *
    “妙真小师傅,妙真小师傅。”
    “嗯?”
    “你醒了?”
    “嗯。”
    嘶哑虚弱的男女声在黑暗里平静的对话着,就像是在问邻里吃了饭没一样寻常。
    她突然醒来,男子的话语里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喜,这正合夏豆的意,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应他的惊喜。
    良久后,夏豆再睁开眼,仍然是满目黑暗,她咽了点口水润润喉咙,开口小声问道:“是施主救了我?”
    “是。”
    “施主怎知我法号?”
    “法济大师告知。”
    夏豆听罢便稳了心神,又问:“此时是夜是昼?”
    “约莫是昼。”
    “恩人施主,”夏豆依然平静的小声道:“我约莫是瞎了。”
    夏豆的话语落音许久未听见人回应,大概他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吧,夏豆心想。她再一次合眼睁眼,眼前依然是无尽黑暗,她真惨,就这样变成个瞎子。
    “小师傅多虑了,”良久后男子悠悠回道,“你我正身处在山洞里,四周本就是黑的。”
    夏豆扑腾扑腾眨着眼睫,忽而就高兴了起来,真好,大难不死,又虚惊一场。
    知晓自己这条小命还在,夏豆便慢慢的松懈了心弦,意识昏昏沉沉,她又想继续睡下去,“小师傅,小师傅,”男子见她久久不出声,又接连唤了几声。
    “嗯?”
    “不要睡,”他说。
    “我好困啊,”夏豆软声呢喃,男子心头一动,又接着道:“你已睡了许久,再睡也仍旧是困的,不若你先起身走走,看看身体有哪里不适?”
    夏豆强自打起精神,手撑着墙壁虚站起来,她这才发觉自己披着件厚实又暖和的披风,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住都有余,难怪她没怎么感觉到冷,夏豆有些歉疚道:“施主,你将披风给了我,自己可不就冻着了。”
    “无妨,”男子低声道,夏豆听着他气息虚弱,心里过意不去,她起身摸着黑往男子声音处走,直到脚下一绊,一个踉跄摔倒在一团物体上,夏豆小心翼翼地上下摸索,手掌下却触摸到一片粗粝,这是,她的蓑衣?
    “抱歉抱歉,施主,没事吧,”确定了男子是披着她的蓑衣躺在地上,夏豆心里头的更是愧疚了,她连忙解下身上软和的披风还了回去,底气不足的小声道:“施主,没..没把你踢坏吧?你可是伤了哪里?”
    “...无事,”男子顿了片刻粗声回道,夏豆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施主,你还是穿上你的披风吧,要不要我扶你起来,地下太凉了,你这样躺着不好。”
    这回过了许久男子都没有回音,夏豆又推了他一下,男子长吁一口气才道:“你倒是有精神了。”
    夏豆勉强笑笑,实际上她也正口干舌燥,头昏眼花,全身无力,哪哪都不舒服,“多谢施主相救,”想了许久,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
    “不必多礼,”男子含含糊糊地回道:“昨日风雪交加,我与恩师走投无路,承蒙贵庙收容,今早还劳烦小师傅做了斋饭,在下这回..不过是还了小师傅大恩罢了。”
    男子语音愈低,渐渐都听不大清了,夏豆这才明了他是宝福庙昨晚来的客人,她又想起妙善曾说过,那一老一少均带了一身伤,不由感激越甚,耳听着他的呼吸愈发虚弱,又换她提醒他了:“施主,醒醒,别睡啊,”
    男子气若游丝的哼哼了几声,夏豆连伸手摸索着去探他的鼻息,好容易摸到了他面上,手下一团温软滑腻,夏豆手指一缩,又摊手覆在他的额上,男子额头上的热度异常烫手,“你发高烧了,施主,”夏豆急声道。
    男子这回连轻吟回应都没有,夏豆更为心急,连忙费力俯身拉起他来,又将他拖到洞壁边斜靠着,区区几步她已是气喘吁吁浑身颤抖,抖着手先把他身上笨重的粗蓑衣卸下,再替他围好软裘披风后,才将蓑衣虚虚盖上。
    捶了锤发胀昏沉的脑袋,夏豆一摸腰间顿时一喜,水囊还在!因天气太冷,她习惯在怀里揣一袋水囊,庙里酒楼来回灌些热水,一路能暖和一些。
    这时水囊里的水已没了热度,但这已是意外之喜,夏豆连忙将水囊口凑近了男子的嘴边,拍拍他的脸道:“施主,施主,快醒来喝水了。”
    不知是说有水喝的诱惑,还是夏豆拍脸太重的作用,男子迷糊哼了几声总算回了意识。
    夏豆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几口清水,巴巴地问他:“好些吗施主?”
    “别担心,死不了,”男子伸手推了推水囊,缓声道:“你也喝。”
    “你千万别出事,”突然鼻头一酸,眼里也有了泪意,夏豆哽咽着请求:“拜托你,千万千万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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