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祁,我之前与你说了的,待我师傅的事情一完,我便与你一道去找你老师,”夏豆昂着下巴冲着他笑道,“如果你急得话,明后日便能起程啦。”
    “嗯,”晏祁伸手捏着她软嫩嫩的脸颊柔声道,“小夏,你听我说,你知道我私心里是最不愿与你分离的,但我方才仔细想过,此番前去苏泽,路上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我不忍带你涉险其中,故...”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对长途跋涉这些事还是有点经验的,决计不会拖累你便是,”夏豆扒着他的手认真的说:“你也知道前路多霜雪,你不带我一道走,我又怎么放得下心。”
    “我知道我们小夏再厉害不过,”他摊开右掌遮住了夏豆的眼睛,俯身在她耳边低低私语:“将你只身留在原阳,晏祁亦必将朝思暮想。”
    之后他说什么,夏豆就有些不大记得清了,他的手掌几乎能遮住她整张脸,脸鼻处都是自他掌心传来的暖柔柔的温度,与温和好闻的气味,偏他还凑在她耳畔哑哑低语,一声一句贴耳而道,撩拨得夏豆心口的兔子拼命在跳动,耳膜处充斥着砰砰砰的心跳声。
    “小夏你要乖,”最后晏祁松开了覆在她眼睑上的手,继而柔情地、总结性地软声道句:“在原阳好好等我。”
    夏豆也不知怎么就愣愣地点了点头,她依然闭着眼睛昂着下巴正对着晏祁,晏祁端详了她片刻,脸颊红热更甚,他克制地抬手在唇边低咳了两声,“若不是在佛门重地需恭谨持礼,我倒真想...”
    夏豆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正见他抵着下唇低声轻笑,“你想什么呢讨厌,”她大为窘迫伸手推开了晏祁,又深觉自己老脸都丢尽了,转过身去伸手捂着自己发烫的双颊,这男子真是太可怕了,她想,一个没把持住就被迷惑地神神道道的。
    “你转过身来,”他拍拍她肩膀道,“不转,”夏豆跺跺脚气声道。
    “真不转?”“真不转!”
    话还未落音,耳尖处擦过一阵温热的触觉,晏祁打开房门几步走出门外,“佛祖恕罪,”他轻笑道,“色令智昏。”
    夏豆这才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什么,瞬间一颗少女心都要炸了,她蹲下了身子环抱住自己,又想生气又忍不住觉得甜,天呐枉她还是佛门的俗家弟子,定力竟然差成这个样子。
    “小夏,你别别是哭了吧。”晏祁见她蹲在地上一时不由得慌了神,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我的不是,佛祖怪罪也是怪罪于我,与你无关的。”
    夏豆捂着脸起身冲他轻踢了一脚,又跳上去对着他的下巴擦过唇角,“好了,现在佛祖要降罪,也是降罪我们两个人了,”旋即落荒而逃。
    晏祁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前院的未散尽的人群熙攘声,远际传来的冬风呼啸声,以及不知何种冬鸟在呜咽鸣叫,他一时都听不大清了,他感受到了胸腔口处涌现了一阵前所未有过的热浪,正扑腾腾地翻滚。
    *
    正月初四活佛降世的逸闻,很快传得近乎整个巴蜀州府人尽皆知,与此同时原阳县衙后院塌陷的消息,也随之传散开来,县尉杨玄气急攻心,一日内喊了三回仁医堂郎中。
    然而还没等他将风言风语压下来,或是将后院重新修整好,知县大人已匆匆从府里赶来衙署,见到一片狼藉的衙门后院,当即劈头盖脸将杨玄怒骂一阵,继而回去写折子上书知府大人,要撤了杨玄这厮的县尉之职。
    杨玄这回心里可真是比黄连还苦了,他跟前跟后地与知县解释此事,什么活佛什么降罪,都是一派胡言,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按你说的意思,那么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方丈死而复生,都是假的了?”主簿赵鹄在一旁幽幽地说风凉话。
    “非也非也,这世上哪里有死而复生之事,”杨玄急急解释道:“当日牢狱死了好几位死囚,若事验尸的仵作一时疏忽,没验出那和尚还留有一口余气....”
    “哟,你这是要将失职罪推到仵作身上了?”赵鹄又道,“那当日事发,你怎为亲自去查看究竟?”
    “衙门上上下下就我一人照看,我哪里忙得过来,”杨玄瞪他一眼,“再是衙门与牢狱塌陷之事,我看也并非事发偶然,大人,这哪里像是积雪压塌了屋梁,这两处地方屋椽房梁均是被烧过的,现场处更有爆竹的硝药味儿...”
    “那你的意思,咱这屋子是被爆竹给炸毁的?”赵鹄瞪大眼睛匪夷所思道,“你这理由也未免扯得太牵强了些。”
    “赵主簿,”杨玄沉着脸怒声道:“杨某所言字字属实,推断也是在情理之中,你今日才来不知各事缘由,如此拢手旁观,只会冷言讽语倒是容易得很。”
    “杨县尉,”赵鹄不屑地瞥他一眼,“你倒是恪守尽职得很,知晓各事缘由得很,那也不知这几日,经由你手办成了几件事。”
    杨玄又要再回,被知县齐修怒声打断,“再吵都给我滚出去!现在还闹这些有什么用?如今活佛出世的信儿都快上达天听了,杨玄你还敢说这是做了假的?”
    杨玄闷声低了头,赵鹄得意地撇撇嘴,被知县怒目一扫,也畏缩着脖子听候差遣,最后三人召了衙门里各文生来,共同拟定个主意,如今那佛是真是假已然不重要了,民间的风言风语足以掩盖那事实真相,但原阳城出了个活佛,这本事就不是坏事。
    再则衙门牢狱坍陷,不用杨玄解释,明眼人一看便知另有蹊跷,能将一方县衙闹得鸡犬不宁,绝非是普通山贼悍匪。
    知县齐修绝非蠢人,相反他识时务的很,但前段日子章相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原阳城如今藏了不少尊大佛在,再加之朝廷局势此时也是风云动荡,甚至于天子下诏朝令夕改,故而他事事只求个“稳”字。
    文生们议来议去也没议出个具体章程,但杨玄却倏地神志清醒了,衙门牢狱坍陷这事,不管是何人所为,都只能落到是活佛渡劫上头去了。
    不说是活佛渡劫,难不成说是官府无能,任凭匪人为非作歹道捣毁了一方县衙?意识到自己先前自作聪明点破天机的杨玄,忽而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
    不出几日,巴蜀州府的知府便下传了文书来,竟是向朝廷上书封法济活佛为原阳僧会司已受批。知县齐修与杨玄几个一道,浩浩荡荡抬着礼箱,带着下批公文亲自上陀头山宝福庙,觐见法济活佛。
    结果当然是不出意外地被拒,活佛如今已不理俗世,而知县齐修作为开明且亲民的地方官,礼贤下士是本分所为,自然也不能怪罪活佛轻慢,碰了一鼻子灰还得满脸慈笑地打道回府。
    望着衙门那群人浩荡荡地来,灰溜溜地走,还一个个毫无怨怼之色,夏豆总觉得事情变得有点捉摸不透,是不是太顺利了些,效果也太好了些,她原来根本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程度。
    “晏祁,你会不会觉得,这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味了啊?”夏豆披着裘衣站在山头,望着山下络绎不绝而来的香客感慨,“为何我总觉得不踏实。”
    “不必多虑,”晏祁站在她身后缓声道,“你做得很好,此事既成如今的局面,不也正好么。”
    “是好是坏谁又说的清呢,”夏豆闷声道,一阵寒风袭来,她不自主地抖索了下肩膀,“总觉得,事情演变得太好了些,不是我做得那点事,就能造就的。”
    晏祁走近敞开了大氅揽过她,“别忧心了,再如何都还有我在,我虽是一介白身,护你周全总还是能的。”
    夏豆反过头去看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她做的那点事只是表面的小打小闹,真正能影响局势的,是身后这位在暗处的运筹帷幄。
    “你晚时便要动身启程了么?”夏豆跟他边缓步回庙里边问道,“是,”晏祁沉声回。
    夏豆低头走路,沉默了良久,最后只小声道了句:“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晓的,”晏祁偷偷地捏着她柔滑的垂发揉了揉,“我已收到传书,你两位师兄正在回程的路上,很快便能回宝福庙来,原阳各项事我也安排妥当,你在此地应当能无忧无恙。”
    夏豆又是久久未出声,晏祁念念叨叨地说了各项琐事,甚至连夏老爹爹娘修新屋子的事都考虑到了,夏豆越听越是止不住眼角发酸,他是要去做大事的人,偏偏连最细小的事都替她思虑周全了,难怪他近来消瘦得厉害,自己却帮不上半点实质上的忙。
    快到了庙里后院时,她垂着头绕着手指头又小声地问道:“真的不能让我陪你去么?”
    “小夏,”晏祁重重叹息,他克制住自己要去揽抱住她的手,转而双手捧着她的脸,声音又轻又柔,“你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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