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馨变得不爱说话,对周围的一切不感兴趣。但是有时候看到路边的一丛花也会发呆很久,夜晚经常在窗前看满天的星星或月色,或者下雨天一个人在外面徘徊,不肯打伞。如果不是沈青看到,把她拉回来,她肯定要感冒甚至患上肺炎。

    真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给了忆馨多大的伤害,沈青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愤怒,恨不能找出那个人来,暴打他一顿。

    沈青有一天晚上参加留学生的一个联谊活动,从大学里回来得比较晚,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们住所的客厅的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夜风吹拂着窗帘。家里异常冷清。

    他发现忆馨的房门虚掩着。平时她睡觉都会关门的。

    他不确定她是否已经睡了,因为一天没见到她,有点担忧,就敲敲门。没有声音。

    他推门进去,发现她睡着了,脸上都是泪水,却还戴着耳机在听音乐。

    桌上十几张a4纸,写了密密麻麻力透纸背的“为什么”,还有英文版的“why”,另外几张上面的字迹,沈青不认识,看起来应该是德语和其他语种。

    “忆馨,别折磨自己了,一定是他的错,所以你何必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他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恳求她。

    忆馨的泪水继续流淌,却没有回答他。

    他取下她的耳机,里面传来的是《白月光》。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忆馨,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人一辈子谁不会受点伤,遇到点挫折,你再这样下去人就毁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我没有他好吗?好吧,我不算,可你还有别的选择!”沈青忽然强硬了起来。

    “你起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回上海吗?我现在就订机票陪你去,陪你找到那个人,你当面质问他为什么;如果你恨他,我帮你揍他一通为你出气。如果你还爱他,就告诉他,回到他身边,我都支持你!就是不要你像现在这样,躲到一个角落就知道哭!你当是言情小说的情节啊,你不是最鄙视那些桥段吗?还有,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是男人的话也会选择薛宝钗,绝不娶哭个没完没了的林黛玉吗?”

    忆馨默不作声。

    她曾经和沈青讲过,她高二开始,厌学得厉害,就开始看武侠小说,看完武侠看言情,看完国内的言情又换港台的,最后觉得太空虚,在某个人鼓励之下,好好学习准备高考去了。读大学之后,她再也没读过那些类型的小说。

    “你一直以来都是好学生啊!现在这样颓废下去,不觉得可惜吗?至少要先振作起来吧!”

    从那晚之后,忆馨似乎听从了他的训导,有所改变。她开始陪沈青参加一些学校的活动,偶尔外出游览,甚至还和他一道去超市采购食品。

    那天在lonepine考拉保护园区,忆馨抱着一只小考拉拍照,眼里竟然有了笑意。

    “天啊,这个小动物看着小小的,抱起来这么重!快,你来试试!”

    沈青由衷地为她的转变欣喜。

    布里斯班最大的特色活动ekka开始了。这是集澳洲特色农业产品展销会、集市、嘉年华游乐场、动物展览和表演于一身的盛会。节日期间,市民倾城出动,中小学放假,盛况空前。

    沈青带着忆馨四处闲逛。到处都是玩具展销、食品和酒类。因为人多拥挤,沈青拉着她的手,发现她并没有拒绝,沈青不禁心头一热。

    她手里拿着一个玩具娃娃在端详,食指轻抚过娃娃的脸,忽然之间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沈青要买下来送给忆馨,她却说不要了。

    那一丝笑容里的温柔和凄凉,转瞬即逝的痛苦和欢乐的交替,是他从未见过的。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个人。

    那分明是三岁以内的小孩才玩的玩具。

    可恨的爱情啊,快把忆馨折磨成一个小傻瓜了,沈青愤愤地想。

    “我们要不要尝尝澳洲的红酒?看着不错。”在本地展区,忆馨吃着本地家庭制作的核桃蛋糕,端着一杯奇怪的果汁问沈青。

    沈青很开心,因为忆馨又能像从前一样吃零食,品尝新奇食物和饮料了。这就距离恢复正常不远了。于是他们研究了一会,选购了几瓶。

    在路口,他们竟然看到了深圳一家公司的展位。几面五星红旗摆放在展台上。

    忆馨停下了,痴痴地看着,眼里闪烁着泪光。

    沈青没有说话,依旧牵着忆馨的手,陪她默立许久。

    回家要搭乘地铁,之后换乘公交。布里斯班的轮船citycat和公交都不错,只有地铁,像是国内即将废弃的小火车,与上海的轨道交通无法相比,毕竟这里人口少,多数人出行是自驾车的。

    沈青做好了饭菜,忆馨也帮忙做了一个水果色拉,因为这是最容易制作的。

    忆馨没吃多少饭菜,新买的红酒喝了不少。沈青看了一下酒瓶上面的酒精含量标志,决定阻止她。

    “我就是尝一尝,喝多了我也不会闹的,待会我就去睡觉,保证不扰民。最后一杯了,好不好?”

    这是忆馨的杀手锏。

    “好不好”三个字说出来逐级采用降调,每个字读得都很慢,最后一个音又拖长,撒娇、耍赖的语气让沈青的心里瞬间充满了温柔和溺爱,竟由着她继续斟酒。

    “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他是不是不会再喜欢我了?”酒精的作用,让她忽然语笑嫣然,敞开了心扉。

    “所以你才要振作起来,过得好好的,让他看到你只会后悔错过了你。”

    “我振作不起来,只能假装自己过得很好。强颜欢笑你懂吗?其实告诉你吧,我喝酒不是想发泄什么,也不是借酒浇愁,我只想试验一下,一个人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去和别人缠绵在一起,或者是不是醉得不省人事,把别人当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这是沈青第一次听她道出事件的原委。他很震惊,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应答。

    他发呆的时间里,忆馨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你不能再喝了!”沈青夺下了她的酒杯。

    忆馨伏在餐桌上哭了。

    “我喝了这么多酒,也没有失控,把你当成他。为什么他就做不到?即使他真的醉了,我也不能忍受他在别人怀里的事实。爱情中不能有背叛,也不能有瑕疵。那不是我要的。在别人看来,没有结婚之前,和谁、和多少人有性*关系都不算什么,可是我就是保守,接受不了一个男人和我亲密无比,却还能和另外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

    “也许真的是有误会吧,你还是回国找到他问个清楚。”

    “我不回去,也许他已经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那你总不能为了躲开他在澳洲待一辈子吧?除非你移民。”

    “能躲多久算多久吧。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我换了手机号码,拉黑了他的邮件,扔掉了与他有关的所有的东西,还是忘不了他?”忆馨边哭边问。

    看着她像是要呕吐的样子,沈青赶紧扶起她到卫生间。

    “喝点水漱口。”沈青等她吐完,递上一瓶水。

    “醉酒就是这样,吐出来就会好些了。去睡吧,好吗?”

    “我不想去睡,总是梦见他,梦里和醒来都难过。”

    忆馨站起来,却头重脚轻,倒在了沈青怀里。

    沈青把她抱起来,打算送她回卧室。

    她忽然用手勾住他的脖颈,温柔又伤感地看着他。

    “你对我真好,要不我们就真的在一起吧,反正也登记过了,这样我再也不会去想他了。”

    “你醉了,我不能乘人之危,等你清醒的时候再决定。”

    沈青之所以理智,是因为他对忆馨的了解。如果现在他真的迈出了那一步,忆馨清醒后,会有更大的悲剧。

    很久以后,沈青都在矛盾和苦闷中问自己,那一晚,究竟是自己太爱她,还是不够爱她才没有真正地去拥有她,实现自己数年来的梦想,从此至少能够为已经拥有她的人而不再有那么多的遗憾?

    或许,尊重她,爱惜她旷日持久,已经成为习惯。

    沈青把她放在床上,她忽然笑了。

    “我没醉,我现在清醒得很。我只是试探你会不会那样做。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了,对不起,沈青,我的心已经没有了,留在遥远的上海了。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好女孩的,我辜负了你,已经开始受到上天的惩罚了。”

    “你没有错,是他对不起你。”

    沈青打开了床头的夜灯。她是怕黑的,也怕打雷闪电的夜晚。然而,前些日子的雷电天气里,她却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没有任何寻求他保护和安慰的意思。

    他半跪在床边,想看着忆馨睡了再离开。然而她没有醉到立刻就昏睡的地步。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在灯光下如同星辰一样清澈而明亮,看不出她已经狂饮了一瓶多的红酒。

    “对不起沈青,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要回去找他。明天就回去。我想过了,哪怕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也要放下自尊,哪怕哭着,苦苦哀求他,一定让他回到我身边。我不恨他,奇怪吧,从来没有恨过他。如果不是离开了他,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爱他。”

    “好,回去吧,别再折磨自己了。明天我帮你订票。”

    “我忽然不想睡了,我想看看外面的月亮。不知道我对月长叹的时候,他能不能听到?我哭的时候,天都会下雨陪着我,那他会不会伤心?我又作林黛玉状了是不是,他会不喜欢的吧?”

    沈青听着,心里如同刀割一般。为自己,更为她。

    “很快你就回去当面问他了。我相信,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你感动,会爱上你,再也不会放手。”

    辜负了忆馨的那个男人是个该死的混蛋,他不配有忆馨如此的深情和痴情,他在心里痛骂那个男人无数遍。

    再低头看时,忆馨竟然已经睡着了。

    还说没醉呢。他为她盖好了被子,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她的房间。

    立在窗前的月光下,他久久不能平静。

    此时此刻,无论是世界哪个角落的月亮,只要没有乌云遮挡,都是如此明亮而宁静,默默地看着月下或悲或喜、或清醒或沉醉的人。

    如果月亮会说话,她一定会用最温柔的语言给人以安慰吧。

    我的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只求让她快些从如此深重的苦痛中走出来,继续她本该无忧无虑、阳光灿烂的青春。

    他长叹一声,而这叹息,只在自己如同空房间的心里回响,却不愿任何人听到。

    第二天醒来的忆馨,仿佛一切都是梦里发生过的一样,神色如常,再也没有提起回国的事情。

    沈青开始帮她收集资料,联系导师,让她申请攻读博士学位。

    “无论你将来是留下,回国,回家乡,还是回上海,多了一张文凭总会有益处。再说继续求学也是你来澳洲之前告诉家人的啊。何况这样可以缓冲一下,让你慢慢决定何去何从。”

    忆馨感激地望着他,已经被他说服。

    沈青知道,这辈子,忆馨即使不能回到那个人身边,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酒醉的那一晚,她看自己的眼神和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的眼神,之间的差距足有从上海到布里斯班的直线距离的一百倍那么远。

    他和她,永远是这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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