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言和许魏驰刚吃完饭,就接到吴晟的电话。

    “刘一言,新年快乐啊。”自从吴晟年底入伍之后,刘一言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他的消息了,此时,他吊儿郎当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刘一言忍不住笑起来。

    “在部队怎么样啊?”刘一言问他。

    “还能怎么样,真他妈烦人,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吴晟的小痞子样又暴露无遗。

    刘一言笑:“我看挺好啊,还能用手机呢!”

    “得了吧,我给班长塞了两条好烟,才让我打两个电话,这部队啊,真他妈黑!比我爸公司那些人还黑!”吴晟抱怨,许魏驰在旁边听到他发泄的埋怨,忍不住笑出声来,被吴晟听到,他立马绷紧了神经:“刘一言,你旁边怎么还有男人?”

    刘一言转过头看了一许魏驰一眼,他歪着嘴笑着,一边的眉毛向上挑起,刘一言默默地收回视线:“嗯,是许魏驰。”

    “许魏驰?你们俩怎么在一起?你放假了?回林城了?不对啊,没听家里说啊!刘一言,你是不是悄悄去g市了?”吴晟连珠炮似的,刘一言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等他一口气全问完了,刘一言采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过两天就要考试了,我没回去,在学校呢……”说着,看了一眼许魏驰,目光十分柔和:“他来看我了。”

    她盯着许魏驰,嘴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眼神里充盈着温柔而缱绻的光,许魏驰觉得好像她柔软的手指在自己心上轻轻敲击这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忍不住伸手握住刘一言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捏。

    刘一言轻笑了一下,电话里传来吴晟不可置信的声音:“他去看你?上哪儿看你?滨城?”

    被许魏驰热烈的目光盯得有些脸红,刘一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吴晟几乎快要暴走了:“他去看你干嘛?什么时候去的?呆几天?我跟你说,刘一言,别管他呆多久,你晚上给我回自己宿舍住去……”

    许魏驰抢过电话:“我说吴晟!你怎么什么都管?这么关心我的事,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吧?”

    吴晟没想到是许魏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嘁”了一声,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老子懒得管你们。”

    许魏驰知道吴晟的意思,也不再多说,开玩笑到:“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贫了一会儿,手机又回到刘一言的手中,她问吴晟:“部队里都还行吧?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习惯吗?还缺什么,我给你寄过去吧。”

    吴晟顿时觉得有些心酸,这些日子以来,今天是他第一次和家人通话,先是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刚好她在外婆家里,两个人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又交代了很多,诸如要注意身体之类的。

    关心的话他听得多了,也麻木了,无非也就是那几句,可是这几句话从刘一言的嘴里说出来,却给了他一种异样的感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刘一言已经从那个被他欺负,被他保护,被他照顾,一言不合就和他吹胡子瞪眼的小女孩儿蜕变成了现在这个反过来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大姑娘了。

    也许是在部队的日子太过艰辛,太过枯燥了,刘一言不痛不痒的几句关系,竟然让吴晟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情。

    见吴晟不说话,刘一言提高了声音:“说话呀,还缺什么,我给你寄!”

    吴晟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得了吧,你那点儿生活费自己留着买点儿什么不好?你说我还能缺什么?我缺美女,你能给我弄进来十个八个?”

    刘一言被他气得笑了:“你就应该一辈子被关在那种地方!”

    吴晟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刘一言又问他:“过年能回家吗?”

    “回不了了,哪有刚来就回去的道理?再说了,部队这种地方本来就压着新人,今年肯定是没戏了,明年吧!”吴晟无所谓地说到。

    刘一言顿时心里有些难受:“那……放假了我去看你吧……”

    吴晟可不想刘一言看到他剃了板寸的怂样,活像一个劳改犯,于是敷衍地说到:“再说吧……”

    和吴晟挂断电话,刘一言情绪有些低落,许魏驰也知道她和吴晟虽然吵吵闹闹,但是感情极深,于是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刘一言脸上才又重新露出轻松愉悦的表情。

    可惜这份轻松和惬意并未持续多久,两个人站在刘一言宿舍的楼下,许魏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从s师大到机场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为了保证有充足的时间安检,也是时候该往机场赶了。

    但是,许魏驰没动,他和刘一言面对面地站着,刘一言也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下起星星点点的小雪,很快,转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九点,对南方城市来说并不算很晚,在热闹的林城,甚至只是夜生活的开始,可是在严寒的东北地区,飘着雪花的冬夜里,校园里几乎没有行人,只有2号楼宿舍楼下两个静默相对的身影,整个背景充满了肃杀的气氛。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安静地看着对方,没有牵手,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只是静静地站着,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步的距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魏驰这才感觉到下雪了,他伸出被冻得通红的右手,轻轻掸去刘一言发梢的雪花,终于开口到:“上去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大概是因为在雪地里站得久了,变得十分干哑,像是刚从枯井里捞出来似的,刘一言心里一颤,忍住几乎快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对他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你先走吧。”

    许魏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喉结上下滑动。他笑了笑,轻轻拍拍刘一言的头,用一种复杂的语调说到:“你先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他总是这样,要刘一言先挂电话,要刘一言先走……他只是不想刘一言感受到电话挂断后听到忙音的那种失落感,他不想刘一言体会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的那种无力感。他总是希望,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刘一言,把那些会让人觉得不开心的部分,带到离她越远的地方越好。

    他不想让她不开心,一点儿也不想。哪怕她总是说出一些让自己伤心的话。

    刘一言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许魏驰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脸,想到他还有那么一段那么长的旅途要走,于是也不再和他僵持,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许魏驰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准备摸摸她的脸,可是手刚到半空中,她已经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刘一言的这个转身十分决绝,她怕她再多看许魏驰一眼,就要忍不住流下眼泪了,她怕自己再和他多呆一秒,就要忍不住冲上前去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刘一言快步走进宿舍楼,却没有上楼,她躲在大门的背后,从缝隙里往外看。

    许魏驰看着刘一言的背影,苦笑着,收回了手,想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洁白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黑夜里,他的表情晦暗难辨。雪越下越大,寒风凌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剜在许魏驰□□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冰雪将他的心冻成一块冰冷的废铁。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和斑驳的大雪中。

    直到他转身,刘一言才从宿舍楼里闪出身来。她慢慢走到许魏驰刚刚站着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萧索的的背影渐渐远去。

    直到完全隐没在这无边的黑夜里,他也没有再转过身来看上一看。

    不知道为什么,刘一言觉得,这个这个孤独的背影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深刻,让人觉得悲伤而又绝望,仿佛夹带着什么难以揣测的隐喻,好像预示着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一场各怀心事的潦草的告别,仿佛已经拉开了他们最终走向陌路的序幕。可是这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依旧用力地撞击着她的心脏,良久之后,刘一言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捂着脸,在这纷飞的大雪之中发出类似于悲鸣的呜咽声。

    刘一言考完最后一门课的第二天,就搭上了回林城的飞机。何明慧为了参加考试,也难得回了学校,宿舍的几个人本来还想聚一聚,一起吃一顿饭,无奈刘一言急着往家赶,大家也只好把聚餐推到下学期开学。

    田佳佳龇牙咧嘴:“一言真是个恋家的小媳妇儿!”

    程颐笑道:“人家这对苦命鸳鸯都分开了快小半年了,也该回去聚一聚了!”

    刘一言笑,和她们道别之后往机场赶。

    她的飞机是直接回林城的,原本是想买到g市的机票,去看一看许魏驰,然后再从g市搭动车回家,可是想了想,许魏驰应该正在复习期末考,又忍住了对他的思念,心想,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再见到他了。

    可是,直到过年,刘一言都没再见到许魏驰。

    林城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冷,气温虽然始终在零度左右徘徊,远比不上北方的低温,但终日里阴雨绵绵,加之南方没有暖气,这蚀骨的寒意就更加磨人。这样的严冬,对老人来说是尤其难熬的,于是当许家和姜家长辈突然决定举家去海南过年的时候,许魏驰并不意外。

    许家人和姜家人几乎是决定了之后就动身前往海南,租房等等一大堆事亟待打点,于是通知在外求学的小辈们自行去往海南集合。

    许魏霖和姜磊差不多是同时放假的,于是两人结伴买了直接飞三亚的机票。许魏驰还有两门考试,也不急着买机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先回一趟林城,和刘一言见上一面。

    得知这个消息,刘一言心里难免失望,又听许魏驰说,想悄悄回一趟林城再转机去三亚,心里顿时明快不少。

    可是不知为什么,张口却说:“要不你还是直接去三亚得了,你家里人都去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自己一个人待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许魏驰满不在乎:“我就回来待两天,陪你两天我就过去。”

    刘一言心里乐得好像快要滴出蜜来,嘴上却说:“陪我干嘛?咱俩不是刚见过没多久吗?你直接去吧,别管我了……”心里却使劲大喊着,回来吧,不要去三亚了,或者,晚点再去……

    许魏驰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网页停留在机票搜索页面,他胸口紧了紧,貌似漫不经心地问:“真的?”

    刘一言一愣,心里也咯噔一下,霎时间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违心的推诿之言,可是许魏驰这样一问,她又有些骑虎难下,顿了一顿,只得硬着头皮:“真的啊……你就直接去三亚吧!等你从三亚回来,我们再见面也不迟啊……”

    电话那头,许魏驰没有应声。

    电脑屏幕的机票搜索页面上,出发地写着“滨城”,许魏驰眼神一暗,把目的地一栏的“林城”逐字删除,改成了“三亚”。

    两个人对着电话,顿时无话可说,都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眼前这恼人的沉默,却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这样僵持着,半晌之后,刘一言小心翼翼地:“那我先挂了……”

    刘一言以为许魏驰会说不,会缠着她再继续说些什么,比如“我很想你”之类的肉麻的话,或者安慰自己很快就能见面之类的,可是,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嗯。”

    刘一言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挂掉电话之后,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除夕这天,刘一言在家里忙得团团转,白天忙着帮爸爸贴春联,然后帮着妈妈和姑姑准备晚饭,一直到吃过晚饭,领过压岁钱,大人们围坐在一起打麻将,终于歇下来,此时已经九点了。

    刘一言摸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只有无数条微信和短信的春节祝福,有闻瞾和邱青昕发的,有向竺、窦洁和老猴儿的,甚至也有许魏霖和姜磊的,可是唯独没有许魏驰的。刘一言想了想,真准备给许魏驰拨过去,刘一葭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姐,我们去放烟花吧!”

    刘一言想了想,收起手机,有点无奈地问:“这大过年的,我们上哪去买烟花啊?”正说着,刘一航和李瀚阳从内屋抱着一大堆烟花炮竹走过来,刘一葭笑着,帮他们分担了一些,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刘一言说:“小姑父早就买好了!快来吧姐姐!”

    刘一言笑着,跟着他们到院子里。

    刘一航和李瀚阳正在院子里的空地处摆放一个巨型的礼花,刘一葭站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指手画脚,刘一言站在刘一葭身旁,问:“要不要我帮忙啊?”

    刘一航仰起头来:“姐,今年我哥不在,你们就等着吧,看我和瀚阳给你们放一次!”刘一言笑起来:“点个火而已,瞧把你能耐得!”

    点燃了引线,两个小屁孩儿逃也似的跑到刘一言和刘一葭身边,不一会儿,天空中亮起奇异的光。

    整个院子霎时间热闹了起来,各家各户的孩子纷纷开窗,或是直接下楼来。刘一言仰着头,看在空中绽放的各色的花火,红的,紫的,蓝的,绿的,金黄的,银色的,漫天的烟雾,火树银花。

    不知是被光亮闪的,还是被烟雾熏的,刘一言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想起不久之前的跨年夜,她和许魏驰在滨城看的那一场烟火。她其实早已经忘了那天夜晚天空中繁华的烟火到底是什么样子,又或者当时,她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她的眼里,脑子里,心里,全是许魏驰。

    就好像此刻,眼前目眩神迷却依然比不上那天夜里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烟火,她从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想念许魏驰。

    想到仿佛快要窒息了一样。

    于是,她摸出手机,拨通了许魏驰的电话。

    很快,许魏驰就接通的电话,瓮声瓮气的:“喂?”

    听到他的声音,刘一言对于对方一整天都不主动联系自己的愤懑和委屈霎时间烟消云散,化成里一中深深的眷恋,她笑着,轻声说到:“春节快乐啊,许魏驰!”

    许魏驰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晚饭的时候喝了几杯酒,它脑袋有点儿发懵,但却轻易辨认出那是刘一言的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直言不讳:“为什么一整天都不给我打电话?”

    刘一言愣了一下,心想,这个人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于是赌气似的:“你也没给我打啊!”

    许魏驰“哼”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刘一言听见电话里传来他低沉而沙哑的控诉声:“为什么总是我主动找你呢?你就不能找我一次吗?”

    是啊。为什么他总是主动付出,而自己则是被动接受的那一方呢?

    明明,就没有爱得比他少,可是为什么只能原地站着,等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呢?

    为什么不愿意朝着他的方向,迈出哪怕只是一小步呢?

    面对许魏驰突如其来的诘问,刘一言回答不上来,甚至连那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我很想你”,也被淹没在这种茫然无助的情绪之下。

    刘一言一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头。身后礼花绽放的声音和孩子们兴奋的欢呼声震得她头晕眼花,可是她还是听见了电话里许魏驰那一声重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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