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忽然传来那紫衣歌姬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连续几声似锦丝挣断的声响和不知名物体掉落在地的“哐当”声。

    在这一刻里,怪异的曲音消失。

    发生什么事了?

    意识逐渐清醒,凌溪月费力地坐起身子,看到的却是紫衣歌姬那微颤的身体。仔细看时,又见她双腿微屈,紧咬着下唇,血珠顺着唇瓣不断地滑下。琵琶掉在了地上,弦已尽数崩断。她面部肌肉抽噎着,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硬抗着万钧的压力。

    凌溪月顺着紫衣歌姬的目光缓缓看向天空,却见半空中已不知在何时出现了一只竟比雄鹰都要大上好几倍的仙鹤来!它双翅展开长度过十米,浑身都是雪白无杂的羽毛,如昆仑山巅的雪莲一般圣洁,充斥着一种神圣之感,高贵,不容侵犯。

    在这仙鹤的背上,还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一头浓密长发,垂及腰部,不扎不束,随风而舞,就如同一张巨大的帘幕,没有丝毫的凌乱之感。剑眉星目,明眸皓齿,肌肤如瓷,光滑白净,容貌如画,俊美绝伦,超凡而脱俗,直似神明降世。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不需言语,亦无需动作,却能让人生出一种想要立刻冲上前去朝拜的冲动。其风华,其气质,寻常言语实难比拟。

    从未见过这般飘然出尘的男子,凌溪月不由惊呆了,仿佛一看到他,自身的伤势就能立马恢复七八分一般!

    他是什么人?是传说中的神仙吗?是来帮助我们这些受难者的吗?

    白色的仙鹤,黑色的人影,鲜明对比中的美……

    “穿黑衣,乘白鹤,他……他是传说中的神医孟浩轩啊!”身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这一喊,所有的人们在这一刻都瞬间惊醒,没错,正是他!

    黑衣白鹤,这种形象再鲜明也不过。出道的十二年来,他行遍四方,游遍天下,悬壶济世,善事做尽,慈悲为怀,救人无数。有多少人尊他敬他,把他视为神明来供奉;又有多少人称他赞他,作出无数画卷美词流传于世;更有不少其他医者,还把他当做榜样来学习改造,完善自身。

    秦淮河两岸几乎所有的人都鼎沸了起来,距那紫衣歌姬稍近些的人们也都纷纷退后,场地上很快便空旷了许多。

    忽闻人群中传来爹爹的喊声,凌溪月急忙转身跑过去,一头扎进了他坚实的怀抱,兴奋激动的不得了。

    还好都没事,也幸亏孟浩轩出手的及时,否则这里的人们就得全部见阎王了。

    “又是你这个魑魅!半年前你为患人间,我好心好意留你一命,你也答应我不再害人,没想到却只是个阳奉阴违的小把戏!你死性不改,屡次就犯,视人命为草芥,我若晚来一步,这里的所有人可还有命否?扰乱人间喜乐安宁,似你这等罪孽,实是难以赦免,再留你那就是在姑息养奸!束手就擒,准备受诛吧!”

    空中缓缓传来了孟浩轩那冷艳无情的声音。

    凌溪月望向半空,只见他腕部稍抬,手掌微微下按,那紫衣歌姬居然“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此刻的她已满头汗水,脸颊涨得彤红欲滴,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垮掉一般!

    原来,她是在硬抗着一种极强的压迫力量啊,不过看样子也撑不了多大一会儿了。

    而在这时,那紫衣歌姬突然张狂大笑了起来,眼神中充满着鄙夷神色:“真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孟神医,没想到你不仅医术在这世上无出其右,连慧眼识人的本领也能如此高强!附身于别人身上你还能把我认出来,我无话可说,但你若想杀我,想必还没那么容易吧?我就不信身为神医的你,会让这个女子跟我一起陪葬!”

    什么!这话中的意思……她是被一个魑魅附身了?

    凌溪月心中大惊,不由将之前见到她的整个过程回想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浑身上下都散发了一种卓尔不凡的气质,给凌溪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上台为众人弹唱,技艺如此卓绝,又令凌溪月惊佩不已。弹唱完后的一段谦虚说辞,又透露着兰质蕙心。一直到这里,在她身上所表现出的都是各种优秀光环。后来她走进一处花舫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了。出来时已是大约一刻钟之后,那时凌溪月主动跑过去和她搭话,再到她弹出那首十分怪异的曲子……

    前后一连贯,凌溪月瞬间豁然开朗,答案也终于迎刃而解:她被魑魅附身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歌曲弹唱完,人进入了花舫之后!因为她最后弹出的那首曲子,根本就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是胡乱的拨弄一番。由此可说明当时的她根本就不会弹琵琶,之所以会达到那种扰人的效果,恐怕是因为那魑魅自身法力的原因罢。

    不会弹琵琶,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从花舫出来后的她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而是被魑魅附身后的她!

    多么可怕!原来自己刚刚是跑到鬼门关转悠了一遭!如果真按那魑魅所说的那样对自己先下手,这还不早就玩完了。虽然不明白她到最后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放着主动送上门的自己不杀,而是使用曲音攻击向了这里的所有人,不过把整个过程都回忆一遍,特别是得知了其中的变化之后,这还真是给了凌溪月一个不小的震惊。

    孟浩轩淡漠道:“你少在那自以为是,洋洋得意。没错,我的医术是很高,可我的法力究竟如何,你又能清楚多少?出言不逊,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单手结印,一掌击出,势挟风雷,呼啸而至!

    但闻一声巨响,掌风直接拍在了她身上。几乎是与响声发出的同一时刻,一名妖异的黑衣女子直接从她身体内分离而出,喷出数口鲜血砸落到了远方地面上,竟是再也站不起来。而原本的那位紫衣歌姬,则是安好无事的倒在地面上睡了过去。

    孟浩轩面无表情的看着魑魅脸上所挣扎出的难以置信。此刻的他,真真像是一尊俯视人间喜忧哀乐的天神。只听得他缓慢开口,声音犹如魔怔:“我说过会让你后悔。哼,这下可好,没人会再跟你陪葬了,乖乖服诛吧!”

    所有的愤恨、后悔与不甘,已随着孟浩轩紧接着又劈出的一掌和她本能性发出的最后一声凄厉哀嚎,全部化为飞灰,随风而逝了。

    “好棒啊!”凌溪月看了眼凌掌柜,兴奋的拍了拍小手。

    人声再次鼎沸起来,更有甚者,都开始热火朝天的一遍遍喊起了孟浩轩的名字,好像都忘记了刚才的种种惊吓和种种危险,也忘记了自身的伤势。

    孟浩轩所乘的仙鹤突然高亢地鸣叫一声,随后便拍打着翅膀盘旋在了秦淮河两岸众人的头顶上空。登时,纷纷洒洒,无数的白色粉末自空中落下。吸入肺中,顿觉神清气爽,一股股暖流经过血管经脉和四肢百骸而流转全身,恢复着刚才那怪异曲音给众人造成的伤势。

    月轮缓缓升起,今天的第一缕皎皎清辉终于洒向了大地,随着仙鹤接下来的又一次鸣叫,他们一人一禽便这样的消失在了视野尽头,只留下一片的祥和、美丽、宁静……

    千草无一绿,滴水可成冰。流水时光,已入寒冬。

    朔风凛凛,瑞雪霏霏。

    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整个瑶梦城内一片的银装素裹。

    戌时,城内的大多数人都已入睡,而未曾入睡的,也都几乎是躲在了温暖的炕火旁暖和着身子,整个小城一片温暖,却唯独在百药堂内——

    “咳咳咳……咳咳咳咳……”

    屋子内传出了一阵阵掏心挖肺的大咳,犹如绝堤之洪般猛烈而难以收处。

    凌溪月眉间焦灼,一边不停地擦拭着凌掌柜咳出的血迹,一边揉搓轻拍他的背部,进行顺气。

    斑斑血迹,丝缕分明,宛若一把把明晃的尖刀,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她的眼睛和她的心。

    爹爹的身体真是愈来愈差了,特别是在近些日子里,病症每天都会发作一两次,使得凌溪月愈加忧心忡忡,惶恐难安。

    她还记得两个月前:

    ——爹爹,孟神医来我们梦瑶城给人看病了!一般的大夫是医不好你,而他却是非常厉害的旷世神医啊!我们去求求他吧,只要他肯大施三折之肱来给您医治,我想就一定可以做到药到病除的!

    ——没用的小月,爹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病不同于一般,这是一种相思心病,病根都在心里面,即使用上世间最好的灵丹妙药,也不可能会医得好。

    心病,居然会是心病!

    问这世间能有谁,会令爹爹这般思念深重,忧心积虑,最终抑郁成疾?凌溪月不用多想就能猜出,这人一定就是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娘亲!

    相思苦,相思痛,人间真情尤难排。

    斩不断,切不开,痛心疾首泪何干?

    此恨不关风与月,只因造化两相隔。

    不经意间瞥到了床头的衣服,凌溪月不禁又是一阵心碎:

    ——爹,这次的衣服让我洗吧。

    ——不可以,快放回去!

    ——为什么?以前你说我年龄小不让我洗,可我现在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三岁了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被您襁褓在呵护里。

    ——小月,听话,今天天冷,真要想洗的话,等来年暖和了也不迟。

    ……

    他的理由很多很多,总是以各种方法来拒绝。

    为什么?爹爹您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家里任何活都不让我插手来摸?!

    尤其是今晚,您的病复发了,我来帮您把衣服洗了,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可您为何还是不让?没错,今天是很冷,小月知道,您是怕我着凉,可您知不知道,我也很担心您啊!您本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这么的倔强与逞强?您当真以为自己是铜浇铁铸,不仅百寒不侵,而且还永远都击不跨也累不倒吗!

    鼻子一酸,泪水便毫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凌溪月一惊,慌忙不着痕迹的用袖口抹了去,生怕被爹爹看见了让他心里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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