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伦长,每一种生命都有其自己的滋味。瑶娘静静地品尝着山村的生活时,才发现她以为再平凡简单不过的小日子,竟然也有这么多学问,而她,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带着一脸的懵懂,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学习着,一点一点改变着。

    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像样子,煮出来的饭也越来越能吃的入口,甚至在糯儿每日精心的照料下,那只芦花鸡也顽强的活了下来。虽然它把院子里拱的不像个样子,虽然糯儿偷偷喂给它吃的饲料越来越精细,虽然它至今一个蛋都没下过,但依旧给这个家带来勃勃生机。每天清晨它都会赶在太阳升起前吵醒一家人,引得糯儿欢呼雀跃,气的瑶娘直想躲了它。

    瑶娘在院里屋檐下撒下一把花种,看着眼前的小木屋,她依稀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比期盼的那个桃源小屋。糯儿的追逐笑声响在四周,瑶娘不禁一阵恍惚,此地与那个心中曾经无限遐想的地方,有些重合有些相斥,亦真亦幻让她有些模糊有些心酸。遥望远山沧澜,同样是山脚下的小木屋,这里没有青山水榭,碧波莲舟,也没有桃花桑竹的景致,只有杂木丛生,乱世坎坷的泥路;没有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相邻,只有一个个迫于生计世俗穷困的村民;没有处处藤蔓花草为伴,朝霞织锦的悠闲人生,只有愁不断的杂事冗堆,柴米油盐酱醋茶,洗衣烧饭养娃子。

    到底是地点不对民风有别,还是她的想象太虚幻,经不得半点做真?

    曾经的自己以为,只要能脱离那些勾心斗角,远离那些阴谋利用,她可以抛却一切再无烦忧。现在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生活便是如此的刻骨铭心,无论身处哪样的地位,藏在天涯的任何角落,身上承担的责任都不轻松。

    前两天村里的吴老三家把八岁的三丫头卖了,小姑娘已经很懂事了,从来不敢跟弟弟争衣服争吃食,可爹娘还是为了三两银子让她跟牙婆子走了,口口声声说把她送到贵人家里去享福,小丫头哭的肝肠寸断也没有用。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已经习以为常。瑶娘眼圈泛红,只能紧紧抓着糯儿的手,这一幕活生生的骨肉分离看得她悲怆心酸,这就是黎民百姓最深处的无奈!为了一家人的口粮,牺牲掉一个最无足轻重的成员……跟她何其相似!

    天家送帝姬,百姓卖儿女。再尊贵也好,再卑微也罢,在生命的漩涡面前,又有何分别?

    她拦不住,这样的事,年年岁岁重复,天涯各处相似。她今天大手一挥在众人面前买下三丫头,免了她为奴为妓的风险,明天张家李家赵家没银钱过生活,把儿女塞到她门前来,她拿什么养?手里剩的那点碎银子养活自己和糯儿都堪堪。这过日子哪里不是花钱都如流水,又没个进项,她一个逃出来的寡妇哪里有能力普济众生……穷的时间长了,便是她也懂得了这权势钱财的好处,看着周围那么多追富逐贵的人,也有些明白他们卖儿卖女孤注一掷的心思。穷日子过怕了,不惜一切也想摆脱这困境,卖出门去的女儿,万一造化好能给大人府里做个姨太太,一家人的后半辈子就又有着落了。就像邻村的马大秃子一样,天天在村里都横着走。其实,只不过是从贫瘠的困境出来,掉进他们从无所知的另一个困境罢了,终其最深,还是总把眼睛放在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上,一生也不甘心。

    瑶娘揽着有些发抖的糯儿一步步退出人群,她知道糯儿被这副生离死别的场面吓到了,自己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起伏难平?牵着的小手攥的越来越紧,瑶娘低头,只能看见糯儿乌黑的脑壳子,她心中有些不忍,半蹲下来抱起他。糯儿这两天里吃的有些发沉,抱在手里瑶娘一阵打晃,但她还是咬着牙没有松手,一步一步往回走。糯儿的小胳膊揽住她的脖子,小脑袋扎在她颈侧,瑶娘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糯儿不怕,瑶姨养得起你,家里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卖了糯儿……瑶姨只剩下糯儿一个亲人了,瑶姨舍不得糯儿的……”贴着的脸一阵湿乎乎,那是糯儿终于控制不住流出的眼泪,他哭咽着道:“糯儿以后可以少吃点……瑶姨不会那么辛苦……”

    瑶娘跟着一阵发酸,她这一辈子何曾为银钱发过愁,衣服里就有两张银票,却苦于不敢花出去,还叫这么懂事的孩子跟着受累,她仰望天空,不入民舍,不知疾苦;不品乡愁,不懂烦忧。这是她的修行路,一步一步走的无比艰难,遍体鳞伤。她需要更清醒的面对生活,该好好琢磨琢磨,如何给自己添个进项了……

    糯儿对瑶娘口中的“生财路”爆发了无比雄厚的热情,积极帮着瑶娘翻出了他爹娘留下的老本。瑶娘一边翻着他爹各种写废的手稿,一边琢磨她娘的独家点心秘方。不得不说,糯儿他爹是真有才,写的那部半成本的话本看的瑶娘深深着迷几乎夜不能寐,晚上做梦还在回味郭靖和黄蓉的旷世奇恋。不同与以往见过的所有故事,糯儿的爹编出的鸿篇文章,甚至改变了瑶娘对草原的一贯偏见。天下江湖,纷争在于人心,英雄不论出身。糯儿他爹到底是用何等的大义情怀谱下这篇胡汉篇章?也不知,呼儿乌那样的人,在他的笔下又会是什么样子?瑶娘轻轻一叹,丈夫重社稷轻儿女,在胡人的诗篇里,应该也是另一个英勇的“铁木真”吧?只是对于她而言,着实没什么好记忆留下……

    她把手稿小心的收好,随口道:“真是可惜这本不曾写完,也不知这书里,汉人和胡人到底是个怎生的结局?”

    糯儿咬着一颗苹果,眼睛瞪得提溜圆,他道:“我娘说,小孩子不能看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万一哪天学了古惑仔就完了……”

    “何为古惑仔?哎又是你爹娘家乡的土话?不懂也罢……”

    糯儿很是天真的道:“瑶姨,你不是说要把我爹的话本改一改拿出去卖银子吗?快改吧!”

    瑶娘很是有心无力,“你爹写的这么好,瑶姨哪里续得上?胡人和汉人,千百年的夙愿,又是家国又是江湖,尽是我从来都没想透过的东西……”

    “我爹写的好吗?”糯儿跳过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抚着纸上的字,很是稀罕道:“我娘总是说我爹写的渣,好好的金庸写着写着愣是串成了古龙,往回拽拽吧又改成了黄易,一本正规正距的射雕还能揉进半本梅花烙……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瑶姨你可懂?”

    “我不懂!”瑶娘捂着一颗受伤的小心脏,“你爹走的路子咱是走不通了,还是看看你娘的菜谱吧!”

    瑶娘看着眼前一张张菜谱上详尽的介绍,糯米蒸七分软,取糖适量,盐适量,捏成蝴蝶状……心里默默淌下血泪,真想当面请问糯儿娘一句,适量究竟为几两?

    糯儿看瑶娘一张一张翻阅,越看到后头眉头锁得越紧,有些担忧道:“瑶姨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不认识的字?”

    瑶娘回头看着他,眼中是浓浓的生无可恋,“瑶姨认字,只是你娘写的菜谱,每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就不认得了……”

    糯儿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中,他好怕家里没有银子后,瑶姨会吃了院子里那只越来越胖就是不下蛋的芦花鸡,为此意图帮母鸡减肥,打消被人盯上吃肉的悲剧,天天追着小母鸡在院子里跑,一阵鸡飞狗跳,落叶与鸡毛齐飞,哇哇共咯咯一色。瑶娘深感无力,还是试着泡了糯米,捡最简单的做几个试试手。

    等糯儿累的一身臭汗进屋后,立刻闻到了厨房那一阵淡淡中含着甜糯的香气,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好像阿娘随时都会掀帘子出来,皱着眉看着他骂一句“小兔崽子,快给老娘洗手去!”

    他用袖子擦擦眼睛,厨房里传来了阵阵锅碗瓢盆的碰击声,夹杂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哎呦~哎呀~”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不同于阿娘做惯了的十平八稳,瑶姨每次进厨房,对她对糯儿对厨房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糯儿乖乖的去洗了手,换件干净衣服,还抓紧时间把头发上沾的草屑抖得干干净净,果然不一会,瑶娘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熟了熟了,终于蒸透了……”

    糯儿伶俐的跳了过来,趴在桌子边上,两只干净白嫩的小手伸出来,瑶娘瞥了一眼比较满意,兴致勃勃的道:“快快,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糯儿用筷子轻轻挟起一个,看卖相普通的很,他心里暗暗决定,哪怕只有一成的好也要夸成十成的赞,有了糕吃,小母鸡的命就保住了!小嘴一张,半个糕就塞进了嘴里。

    “慢点吃,慢点吃,这若是噎到了可就不好了!喝口水不?”瑶娘有些担忧道。

    糯儿摇摇手,两排小牙用力的嚼,半晌终于是咽了下去,捧着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杯,在瑶娘期待的眼神里艰难的道:“瑶姨,为什么这糯米糕比酱菜还咸?”

    瑶娘有些不可置信的拿起一个,小口抿了一块,眼里的希冀顷刻间熄灭,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在厨房忙活了三个时辰,全毁在一把盐里了……

    “瑶姨你怎的这么笨啊?”糯儿也陷入深深地忧虑之中,发出了内心的疑问。

    “闭嘴……”她已经有气无力了,“你瑶姨,天生不是劳碌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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