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叔是个还算实诚的,但他妹子明显就是个泼辣货。当她跟在权叔后头拉扯怒骂着进屋时,瑶娘正坐着笑盈盈看几个孩子玩闹,猛地被那尖利的嗓子吓了一跳。一旁的权婶忙劝解道:“妹子你见谅,那位姑奶奶就是这么个混油虫,见天儿的惹事,一会她若是惹你生气了,你看我帮你出气!”她这一会也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位跟他们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也说不上来,看她身上的料子也是普通的麻布衣,但这个人坐在那,身段、气派就不像他们庄稼人!一看就是个有教养的,听说还会识文断字,糯儿现在都是跟着她认字的。欧家弟妹的出身一直支支吾吾,眼前来的这个娘家妹子,一看也不是个一般的。自家三个小子好几天没开荤了,眼见诺儿手里的糖被他们瓜分的一干二净,五德斋的龙须酥可一点不比肉便宜,这人一点不见气恼,权婶也有些不好意思。姑嫂之间龃龉多了去,那小姑子每次来自家总要顺走些东西,她少不得跟她干仗,也算熟手了。若是能把这个人围下来,常走动些,不说别的,让三个小子时常跟着糯儿识些字读点书,就省下多少银钱了?

    瑶娘确实没想到,权叔这一去不仅没要回镯子,还直接把人招来了。她本想拿回东西就走的,这一来反倒还要多拖些时候,乡下泼妇打架她也见过,实在是开眼长见识,不过旁观是一回事,放下身段亲自跟他们扯嗓子揪头发拧耳朵,为一点蝇头小利打滚,则是另一回事,她还没堕落的那么下作。因此看着眼前一脸蛮横的权氏,狠狠皱了皱眉。

    她转向旁边的权叔,皮笑肉不笑道:“权大哥,这是何意啊?”

    权叔明显也是被气得不轻,还没开口,他妹子已经插着腰吆喝道:“少在我面前装样子,明人不说暗话,这小子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一句话不说就自己跑了,我天天的担忧着急,有谁体谅过我?他这是找着靠山了,翻脸就不认账了是吧?不说给谢礼了,反倒要钱要到我家门上了!”她回头看着权叔,皱眉吼道:“阿兄你也真是个皮骨软的,不说帮着自家骨肉,反倒帮着外人窝里斗!”

    瑶娘狠狠的皱着眉,山野泼妇骂街都耍到她的面前了,看着那副油盐不进的混样子,若是在过去杖毙她十回都不够的!长长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真是沦落的何其卑微,已经如草如芥了,难道还要真的去跟这泼妇对骂斗嘴吗?她做不来。

    瑶娘看向后面跟着来的妹夫和孩子,眼睛都左瞄右晃有些不安,她失了耐心,径直对权叔妹子的儿子问道:“那小子,你可想吃龙须酥?”她摇摇手里的纸包,道:“你告诉我,你月前是不是从你糯儿哥哥手里摘下个镯子?说实话就有糖吃……”

    泼妇还不待阻拦,她儿子已经懵懂的点头。尴尬下只能高挺着下巴强硬道:“他们小孩子家家的胡闹,谁知道丢哪里去了,我是没见过的……”

    瑶娘见状不再废话,扫视一圈,微微靠向权婶道:“既然如此,我想着糯儿年纪小,兄弟间玩闹间弄丢了,一时半刻怕也不好找……这样吧,嫂子,还要请你帮个忙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三颗荧光闪闪的珍珠,她看着权婶笑道:“嫂子家里人多,自家人去亲戚家里做客也是常事。还想请大家伙帮着亲戚找上一找,谁找到了这几颗珠子就送他当个弹珠玩,可好?”

    不止权婶,整个屋子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瑶娘手上那三颗珍珠,眼里闪烁着动摇。过去的教训无比深刻的告诉过瑶娘,财帛动人心。它既是会招来祸患的根源,但也是办事最有效的捷径。她心底轻蔑的笑,这样品相的珍珠,在这片风沙漫天的地界,当真是有价无市。三颗珠子换一家富足,这里的任何人都会动心。她不在意这些小东西,只想尽快办完事离开这个地方。

    “这东西白的亮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权叔他妹子说着便想上来拿,被瑶娘一摆手躲了过去,她直接把珠子摆在权叔面前,“权大哥,你可要验一验?”权叔讪讪地搓了搓手,道:“大妹子这话说得,欧兄弟和弟妹的人品,我哪能信不过……咱们两家这么长久的交情,镯子是必然会找回来的,要不……珠子你还是收起来?”

    瑶娘微微笑道:“大哥不必客气,这珠子虽是南海产的良品,但于我而言,却及不上糯儿他爹娘留下的镯子打紧……你们几个小子,可喜欢这白珠子?谁能帮我找到你糯儿兄弟的镯子,这个便给你们玩可好?”

    权叔家的三个小子早就跃跃欲试,一声连一声答应,当下便要冲出去,权妹子连连喝止也不顶用。瑶娘气定神闲的坐着跟权婶拉家常,“我夫家有个叔伯是跑海船的,这珠子啊还是当年他送的年礼,听说南边都流行这样的首饰,回头镶嵌在头冠上,福禄寿三仙都就都齐活啦~无论是聘礼还是嫁妆,拿出去可都是城里的头一份……”

    权婶愣愣的盯着,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不说南珠有多难得,只看这最大的一棵,又圆又润,她这一辈子都从未见过,若卖了能换回多少银钱来?权叔他妹子猛地一拍大腿,“我忽然想起来,前儿个拾掇衣服时好像瞟见个银晃晃的影,这么一想备不住就是那个镯子,你等等我去找找,怎么的也不能让侄儿丢了爹娘的物件不是?”

    她说着忙忙的出门去,剩下那爷俩大眼瞪小眼,愣一下也跟着出去了。留下一屋子人,硬装着不知情。那三个小子腿脚快,远远把他姑母落在后头,只听得一阵叽喳渐渐远了。

    权婶的样子也是极想跟过去的,瑶娘不劝也不拦,浑然无事的逗着糯儿,权婶两次站起来,都被权叔给拦下来了。瑶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后来权婶实在是坐不住,再一次绷着脸站起来时,门外传来一阵嚷叫声,福哥儿和他姑母掰扯着什么一路对骂一边进的门来。瑶娘的冷笑声几乎快放出声来,这么快就回来了,真不知是她家太近了,还是这镯子太“好找”了?

    福哥儿嗓门大,先放声叫喊道:“婶娘,糯儿弟弟的镯子我给找着了!”他的兄弟也一阵迎合,他姑母气愤道:“明明是我翻出来的,怎的又成你找到的了?”

    “谁先看见算谁的!我跟你一同看见的,自然也算是我找到的!”

    几个人争执不下,瑶娘则一副气定神闲,“哎呀这可就不好掰扯了~左右你们一家人,自家协商如何分吧……只是可惜这三颗若凑不到一起,福禄寿的寓意可就缺了一半……”

    她拿过那个镯子,这些人不会保养,糟蹋的有些发黑,回头要好好擦擦才是,她把镯子递给糯儿,糯儿紧紧抓在手里,不错眼珠的看,对她点了点头。

    屋子里两方人家还有争执,瑶娘无意听完全场,把珍珠放下,径直道:“眼瞧着快到晌午了,你们家里热闹,我就不跟着添乱了,先告辞……”语罢便拉着糯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权叔喊住了她,满头大汗的跟过来,有些讪讪的道:“大妹子来一趟难得,用了饭再走吧……这家里女人就是不像话,都穷怕了,我一会就说通他们,把珠子还你……这镯子本就是你家的,没这个理让你拿东西来换……”

    瑶娘笑着打断他:“权大哥这话就见外了,我给侄子们送些见面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那本来就是给孩子们准备的小玩意,只是刚才话赶话,着急东西的下落,说的有些失了分寸,惹得你家里姑嫂不太平,还希望权大哥见谅,莫同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一般见识……”

    权叔一张老脸涨得有些红,仍是坚持要挽留,瑶娘听得屋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吵嚷,暗暗撇嘴道:“实不瞒权大哥,我着实是怕吓坏了孩子,往后的时日还长,不在这一时上。你还是快回去劝劝吧,咱们两家交情久,我给的礼也算不得重。眼看着福哥儿就快说亲了,拿这珠子抬出去也涨脸面不是?你妹子跟你一母同胞,这个理总会明白的……”语罢摆了摆手,直接拉着糯儿走了。权叔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身影,听着屋里上演全武行一般的动静,长长叹了口气,快步进屋了。

    糯儿一路低着头,瑶娘奇道:“镯子要回来了,糯儿怎的不高兴?”

    “糯儿没有不高兴……只是,瑶姨为了糯儿的镯子,丢了自己的宝,咱是不是赔了?”

    瑶娘轻轻一笑,“不曾有的事,咱们赚了!”她仰起头,在糯儿的疑惑中,目光向远方眺望幽幽道:“在我看来,千金难抵真情。对有些人而言,却肯为一点小利而不计后果,三颗珠子换得两家失和,你猜谁最后会独揽到手?谁最狠谁就能抢的多,而那个狠的人现在争得了一时好处,却撕破脸面,结了梁子。这不是一袋米一斤肉,泼天富贵在别人嘴头里被抢走,哪个会甘心?总归那句老话,天地有道人有伦,这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恶果……”

    低头看着糯儿一脸的懵懂,不禁一笑道:“瑶姨说的多了,糯儿现在不明了也没甚,成长的路还很长,慢慢长大也好。现在,你不记得那些怨恨,不懂那些辜负也是件好事……走吧,咱去吃寿面!”

    糯儿一阵欢呼向前跑,瑶娘跟在后头笑的舒心。人经历的多了,心胸似乎也开阔了,总想着日子这么长,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不愿在一些糟污事上浪费心神。那么深刻的痛都能过去,现在这些芝麻大的事,活在草芥之间的人与纷争,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看着前方望山楼大大的匾牌,闻着里面飘出的阵阵酒香,瑶娘的心里也升起小小的期盼,她要感谢苍天给予的这份平静,品尝生活里头点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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