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纱帐,影影绰绰照在脸上,瑶娘迷蒙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很久都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纱帐带着淡淡的香,窗外那群小母鸡也异常的乖,瑶娘半眯着眼喊道:“糯儿,糯儿!起床上学堂了……”两声后没有人回应,瑶娘猛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了她所躺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面挂着青络鲛纱帐。她坐起身揉揉眼睛,是了,她都忘了昨晚睡得不是她那个有些硬邦有点漏风的小木屋了,这是关戊江的府邸。她的过去结束了,瑶娘连带着那个小木屋成为了她永远沉埋心底的回忆,从今天起,她又变成了那个可叹可笑的乐宁公主。

    狠狠揉了把脸,昨晚跟糯儿聊了太久,好容易等她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世过往,两个人抱在一起一顿狠哭,哭到最后累的全身乏力,恨不得一倒下就能睡着。她想要糯儿留宿,糯儿却涨红着脸坚持不肯。是了,糯儿如今越来越大,再也不能像个小暖炉一样抱在怀里了。意兴阑珊的爬起来,看看自己身上压得皱巴巴的中衣,皱了皱眉,这来不及换衣梳洗就直接睡了,不消看也知道她如今的形状该有多糟糕。麻利的收拾好床铺,快速净了面,转身看着箱子里一套套的绫罗宫装,却有些发愁。这些显然都是关戊江为她准备好的,身量尺寸刺绣工艺无一不精,乐宁看着那繁复的九层罗裙,眼皮狠狠跳了跳。这便是她从前的打扮?真是陌生的仿佛前世一般,看着就觉得拖累。翻捡半天,总算从里面找出一件简单素净的,把自己收拾妥当。举目四顾,走到窗前捧着那鲛纱帐子一阵赞叹,这么透气的好料子,用来挂在床上真是可惜了,若是裁出来给糯儿做一件外衫,炎炎夏日穿着不知该有多俊逸。

    正出神着,外面有丫头清脆的声音道:“殿下可起了?奴婢来服侍殿下……”

    乐宁微微晃神,轻轻“啊”一声,门被推开,进来几个伶俐的丫头,低头顺目的很有规矩。为首的那个瞧见乐宁已经把自己全收拾好了,不禁脸色顿时煞白,跪在地上惶恐道:“婢子伺候不周,让殿下做这些粗事,婢子该死……”

    乐宁微微翻了个白眼,她们以为自己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住个村子沟里还有丫头伺候着梳头穿衣吗?懒得再多言,直接道:“无妨。你们主子呢?”

    “秉殿下,夫人正在厨房盯着,只等殿下起身,便来向殿下请安;老爷是外男,一直宿在外面没有进来……”

    “糯儿呢?”

    “欧公子正在房中读书,老爷为他请了夫子,功课是不敢落下的……”婢子说了夫子的名讳,乐宁只觉耳熟的想笑,原先要拜见这位传说中的大儒,要村学推荐拜更贴执晚辈礼,言辞规矩行为有度才能进他家的大门;现在关戊江一句话,他就屁颠颠过来给府里的孩童教书授业。看来这地方小,所出的“大儒”水分也多得很,说起来这还是变为公主难得的一桩好处。

    “不必请安了,这就走吧。去告诉你家主子,我有话要问他。”乐宁直接拢拢衣襟,越众向正屋走去。

    糯儿不在也有好处,她可以说话无所顾忌,这憋了一肚子的话,早需要发泄了。

    不得不说,关戊江是武将,府里小丫头腿脚也是超快的。乐宁走到正院的时候,关戊江和他夫人关萧氏都已经等在正厅了,见她来了齐齐下拜。乐宁摆了摆手,一天里这么被人跪来跪去,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桌上还未来得及摆上早膳,只有零星几盘糕点和茶水。乐宁随意的坐下,给自己倒了盏温茶,慢慢的喝。关戊江道:“府邸粗陋,不知殿下昨夜歇息的可好?”

    乐宁眼睫也不抬一下,“好。”

    “陈设粗鄙,还请殿下忍耐一二。若有何不妥之处,还请殿下直言,臣事必躬亲。”

    乐宁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道:“倒是有一件事不妥,便是外面那两张通缉榜单!我想给孩儿换一个良籍的出身,不知这要求可过分?”

    “殿下过谦,臣愧不敢受。小哥儿的爹娘是个问题,按律法犯事官奴之子女,无赦不得脱籍,但既然有殿下在此,他又长于乡野不曾入籍,因此若要改个身世也并非不可。只是不知,殿下想让他归入良籍,是寻个清白人家填进去名字还是自己立祠开族?”

    乐宁沉吟着,若是归入他族显然最简单,但却要抛弃身世,从此名义上就是别家的孩子,将来有一日见了亲爹娘,尽孝都是个难处;可若要立祠开族,牵扯的事又大了些,宗族基地要挑选,祠堂筑基要挑日子,林林罗列多少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帮着盯到哪一步,若是自己顾及不到他时,面对之后重重的事端,也不知他会受多少累……

    看乐宁陷入沉思,关萧氏看了夫君对视一眼,斟酌着道:“臣妇有一事荣禀,说起来我家和这孩子还有些渊源,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乐宁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但说无妨。”

    “是。殿下应知,欧家小哥儿娘亲是逃出来的家妾,因此一家人只能隐姓埋名过日子。说起来也是臣妇管教无方,害得郎君失了颜面。当年过节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堂会,热热闹闹的,却不料被戏班子里的话本先生拐走了家里一个姨娘……”

    乐宁睁大了眼睛,天下这么大,难道偏偏就这么巧?

    关萧氏还在艰难的道:“这件事情,因着府上也颜面无光,因此对外也闭紧了嘴,并无旁人知晓。过去这么多年了,臣妇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当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境况下,得知小哥儿的身世,以及与我家的渊源……她娘本是京城人士,原先正二品大员祁家的姑娘,后来家里判了罪,颌族抄没,女眷落为官奴发配塞北。臣妇见她懂事,便买进了府里,只是不想……本来这些事不敢污了殿下的耳朵,只是这事实在是……臣妇不敢隐瞒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乐宁觉得,糯儿他爹娘当真是绝品了,兜兜转转原来根在这呢?这可真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看这夫妇二人,女的有些羞窘,男的还是一张冷面。乐宁看着他那张永远坚毅的脸,鬼使神差的问道:“若有一日,他爹娘被找到了,你可还要跟他争此女子?”

    关戊江万年冰封的脸有一丝裂缝,他强忍着嘴角的抽搐道:“臣不敢同殿下争人。家有贤妻,余生不再纳妾。若殿下有心怜悯宽恕,臣这便撕掉衙门口的榜单,帮殿下查找其行踪,妥善安置。其父的贱籍好说,只是其母倒是有些麻烦。只要他们安分不惹出事端,臣可以保证,有臣在一日,他们便可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若将来有一日欧家小哥儿科举有名,飞黄腾达之日,可以自请圣恩,消掉母亲的奴籍。”

    乐宁轻轻地点着头,关戊江这话到很是实在,只是……“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何时找到我的?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又让人毫无察觉……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是如何发现我,并一步一步设下的这个局?”

    “臣不敢唐突殿下,臣有罪怠慢了公主,还请殿下责罚……”

    “起吧,甭跪了,我现在不习惯……说说吧,我想知道,塞北这么大,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在满仓沟的?”

    关戊江犹豫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瑶娘看着面前熟悉的一个个物件,不禁心里百感交集。她三年前卖掉的的翡翠扳指,一年前卖掉的玉兔捣药耳环,还有一只玉镯,一枚半损了的点翠万寿簪,还有最后,他拿出来的,一颗指甲盖大的南海珍珠。

    她不禁有些叹服,“集齐了这么些个,不容易吧?”

    关戊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起,他旁边的夫人看他一眼,柔柔接口道:“两年前,臣妇随夫上任,到武烨郡时,有官眷来访。臣妇当时瞧着她头上的点翠万寿簪,便觉得规格不像是民间物,瞧着倒是有点像宫廷技师的手法。细问之下,她答的支支吾吾,后来才晓得是她娘家仗着关系开了几间当铺,这簪子就是铺子里收来的极品……”

    关戊江接口道:“那当铺做了几笔黑心买卖倒是小事,好办得紧。只是这簪子来头不小,要细心了查。只是臣忌讳殿下身份手段缓了些,被那狗官心虚害怕,竟私底下要毁了这簪子。幸亏可以抢下,虽残存一半,也够用它蚕丝剥茧的寻人了。臣耗尽两年,收回这些宫廷旧物,也终于寻到了殿下的踪迹,总算不负皇恩……”

    乐宁伸手一个个抚过,这都是她的过去,她用这些东西换来的自己与糯儿衣食无忧,却不料,正是这些救命东西成了颠覆自己生活的罪源……

    她闭了闭眼,“既然知道我在哪里栖身,为何不来直接抓人?”

    关戊江抱拳道:“臣不敢轻怠殿下凤体,更兼得益友常达点拨,言及殿下虽娇幼之体,却有巾帼磊落之魂,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愿受辱……臣不敢突兀破坏殿下看重的东西,更怕惹殿下动怒轻贱了自己……因此,听了常大哥的建议,等殿下自己愿意来见臣的时候,再行敬奉之事……”

    乐宁呵呵一笑,“说的还真是好听!依你之言,设个圈套等我自己跳进来就是光明磊落?关戊江,你们为将的是否都是这般自狂自傲?怎么就能确信我会自己入瓮?你就不怕我偷偷的跑了,从此天涯海角深山老林,再让你们找不到吗?”

    关戊江还是那般气定神闲的样子,道:“因为臣和常大哥一样,相信殿下龙肝凤胆,是个敢作敢当有情有义的女子。您能在万军之中祭天诵经,悲天下苦,又怎会抛弃亲友,独自逃命呢……殿下肯回头,是为至亲任意的善举,也是造福苍生之幸!您是龙凤血脉,更是草原阏氏,无论您愿不愿意,您的出身便决定了您一生都躲不开的命数,无论您辗转何方,都脱不开这个旋。”关戊江一脸正气,脸上的凝重越来越恳切。“现在无论是大杞或是胡人单于,都派了无数暗探四处探寻您的踪迹,即便不是现在,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将来。臣边塞小将,能耐有限,不忍殿下落入凶徒之手,更不敢奢求殿□□谅。只求殿下能以大局为重,平息两国皇室的怨气……臣自坐上这个北域都护之职,为图边塞宁事矜矜业业其中多少艰涩,臣位低不敢妄言天下,但即便只是为着边塞平民百姓的安稳生活,还求公主帮上一帮……”

    乐宁闭上双目,她真的是逃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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