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糯儿被劫走后,明显关戊江一路加强戒备更加重视,关萧氏更是几乎寸步不离乐宁身边。乐宁对那胡人的来历很是忧心,胡人分裂多年,东胡和西胡一直互不对眼,也不知这是哪路哪派的?她望着窗外目光滞滞,她没有想到,刚刚变成乐宁,那些阴谋暗算便如影而至了。她可以挺着脊梁面对群狼,却绝不想让这恶果被糯儿替她挡了去……

    直至进了都护府,乐宁日夜翘首等着盼着,却始终不见关戊江来跟她报一句近况。见到关萧氏时,她说起的也是一些宽慰话,听得心里舒坦可是半点外面的情况都不明。乐宁坐不住了,把大夫新换的药狠狠砸在地上,还想她乖乖的喝药,她是表现的太柔弱可欺了吗?丫头跪了一地,关萧氏听到动静急急赶来,好说歹说却丝毫灭不下乐宁的火气,她直接道:“我要句实话!我要知道真相!叫关戊江来说话,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绝药,绝食,再不济用簪子给自己脸上划几道子,她就不信关戊江能坐得住!她是帝姬,虽有名无实处处皆要仰仗别人,但她只要还有用处,就能给自己加码!关戊江用一句天下大义堵她的口,却绝不了她的心思,撒泼也好,耍赖也罢,她要她的糯儿,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关戊江看着地上遍地的断杯残盏,再看到乐宁那一副追究到底的表情,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殿下这又是何苦呢?臣向您保证过,定会还您一个康健的孩子,只是还请殿下给臣些时间……臣以为一路上已经对殿下推心置腹,通晓明理,您将来要面对的是两国君王母仪天下,怎能动辄沉不住气,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乐宁紧紧的盯着他,道:“关戊江,我不是个木偶,由着你唬弄。在你心里,君国是优于平民的,糯儿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儿,你手里的事务件件都重逾他,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于我而言,是最紧要的!我一介妇人不懂国事,也不通政务,我只要我的孩儿平平安安回来。即便现在你做不到,至少也要告诉我,他现在何处?有无受伤,那些人到底是何来头!”

    关戊江沉默半刻,开口道:“殿下忧虑太过了,臣已查出一些端倪,不过是一伙落草的胡寇,用些银钱草粮便能打发,只是臣不敢把其中因由告之殿下,就怕殿下心急将事情闹大,让他们知晓咱们的身世,就怕他们畏惧而逃了……”

    “关戊江!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你带的五百精兵个个穿着官皮,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铁骑!哪家的胡寇会去抢官车?而且不打箱笼不截骏马,直接看准我和糯儿下手?这是早就蓄谋好的!”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渐渐嘶利,“我在向你问事实,你却跟我编幌子!关戊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他们是哪路人,不然再也不要在本宫面前说话,我跟你撕破脸不共戴天!”

    关戊江很是疲惫,咬咬牙在乐宁面前渐渐屈下膝盖,跪下请罪道:“臣有罪!臣欺瞒殿下,请殿下重罚……并非臣轻视,而是据探子的回报,欧家小哥儿被东胡的人掠去了……东胡的顿莫儿单于是个心思不定的主儿,臣现下还没有摸清他的心思,因此不敢用这些只言片语来扰了殿下的心。眼下咱们跟西胡已经初步达成共识,东胡却横插一缸子,臣实在是担心,他会在这个时候,利用您双重的身份,搅合出什么事来……殿下,咱们的百姓再也耗不起战事了!还请殿下怜悯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儿,不要为了一个糯儿,而不顾天下诸多家户无辜的孩儿!为着大局着想,再给臣一些时日,臣定能想出个妥善的法子,救回欧家小哥儿。”

    乐宁一颗心凉透了半边,她悲凉道:“你跟我讲天下,我跟你说的却是人伦!无论东胡人提出什么要求,你必然都不会答应。他们没有抓走最有分量的人,而只是一个替代品,你不会为着一个小儿的性命而有任何牺牲退步,你心里那杆轻重明白得很……但我不同,若是满脑子都是大义却连至亲的人都保不住,我跟那坐在皇座上的冷血人又有何分别?”乐宁渐渐挺直脊梁,她道:“我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再次才是一个摆放在台面上的公主帝姬。那些在你们心里无足轻重的人,却是我的命!我不能让糯儿因着我的缘故,受尽苦楚最后孤零零的被抛弃在敌国乡野!你自去图你的大业,我的孩儿,我自己来救!”

    “殿下!”关戊江急的有些失态,“算臣求您了,您现在万万不能出去!事情还不算太糟,那些东胡人不明里头的厉害,以为糯儿是您偷带出来的呼儿乌单于之子,因此弃了您而拐了他。他们想用糯儿做要挟,必然不会伤他。我们现在只要和西胡暗中搭成共识,演一出戏,救出孩子来轻而易举!您万万不可自己闯进他们的手里,那才是臣最担忧之事!您一时冲动,会害的三国和宁波动,天下大乱,到时黎民受难,您就是救出来孩子,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子民的问责?”

    乐宁瘫坐在椅上,两行清泪滑下脸庞,喃喃道:“关戊江,你不懂,糯儿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这一辈子,爱恨分明,却尽遭背叛。我满心憧憬的情郎,为了他的前程骗我;我信赖仰视的父皇,视我为祸国妖孽;我嫁的夫郎,对我无尽折磨;我最后信任的人,却在他温柔的背后也露出了沾血獠牙……我曾以为,放眼天下,穷尽此生我再不敢祈求人心。糯儿对我来说,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身边有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有多难?”

    关萧氏忍不住低啜出声,她上前两步,用手握着乐宁的裙角,凄然道:“殿下勿要如此,您放心,您一向福泽深厚,小哥儿必然会安然无恙的回来!您会乐呵的看着他成家立业,您也会子孙满堂,共享长乐……就算为着他回来那日,您也要保重身体,别让孩子为你担心啊……”

    乐宁闭上眼,她可以就这么等下去吗?长叹一口气道:“关戊江,本宫要你知道,糯儿就是本宫的命。有他在,我才是乐宁公主;若他不在,你随时都保不住这个公主,知道吗?”

    关戊江眼中的为难沉痛愈深,半晌后低下头去,道:“臣谨记在心。”

    十日后,传回了确切消息,在西胡人和关戊江的配合演戏之下,成功让东胡以为自己抓的只是一个很受看重的书童,当真是有些烫爪,放了不甘心,留着又费粮食,杀了又不划算。想着万一能再利用利用,将糯儿关在了极冷冻土的北川大窖里,让他每日里牧羊刨土,自谋其食。

    乐宁听到这个消息时,既惊且喜,喜悦他安危暂缓却又心疼他受的罪。不禁追问何时能将人救出,却被告知了另一个噩耗。西胡呼儿乌单于亲自发的手书,愿意配合救人演戏,只是要求速将己国阏氏送回。

    乐宁一听到那个名字就浑身发毛,她现在哪里脱得开身,不禁对着关戊江迁怒道:“关大人好严谨的治下啊!不是说我被找回的事保守严密吗?怎的现在东胡、西胡都知道信了?哈,天下都知道了,你还把我天天拘在屋里自个儿得意的玩藏猫猫呢?”

    “臣有罪!启禀殿下,臣受天子信任,知道陛下思女心切,因此把您的消息附在密折里承了上去!臣的人敢用性命担保无人会判主外泄,只是京城里人多嘴杂,也不知哪里露出的缝隙……只是西胡那里,单于手书都送到了,按之前的盟约,您一找到就要送入王帐的……殿下,眼前处处还要仪仗西胡伸手相助,您还是做好准备,提前出塞吧……”

    乐宁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头摇得飞快,“不,我不能走。我这一走了,谁还看顾糯儿?我要守着你,亲眼看他回来我才放心……”

    “殿下,此时不是较劲的时候,呼儿乌单于是一国之主雄才大略,他决定的事,您和我都违背不得!往后的事少不得他出力。现在大杞和西胡趋势正好,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搅场子……”

    “不!关戊江,我说过,一日不见到人,我便一日不是乐宁公主,你是把我的话当做屁放吗?无论你现在如何在我面前指天誓地的发毒誓,我都不会答应……关戊江,我曾说过,我此生再难信任一个人,我不会把糯儿托付给未知的人,就两眼一抹黑的进那个牢笼。除非我看到结局,不然谁的话我都不信!关戊江,包括你,我也不信!”

    关戊江也是被气得不轻,他真是不明白该如何劝这位倔强的主儿了。东胡惹不得,西胡拖不得,天子又“一切全权交付仗关卿”,真是让他被夹在中间好生为难。

    乐宁心中何尝不是扭着筋,她根本不敢想,草原王帐,呼儿乌,一出出噩梦就在眼前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她全身都在抖。这就要进那个牢笼了吗?她的后事完全没有准备好,她这一走再无回路,她的糯儿,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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