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的心情近来不大好。

    尽管宫中后妃刚为他诞下了皇嗣,可仍旧没能叫这位天子展开过笑颜。子嗣对皇帝而言,贵精不贵多,如嫡长子,养好了能当个好太子,当个好皇帝,余下的就再养几个能协助小皇帝的小王爷,这才是最好的。

    只是如今对于永泰帝来说,钟赣那边的事才更加要紧。

    当然,眼下先得处理的还有定国侯世子砸了衡楼的事情。

    论理,九五之尊,成日里光是政务就要忙活上好些时候,像世家子弟砸别人酒楼这类事,应当有盛京的京兆尹负责。可这事还就是京兆尹慌里慌张递了状书呈上龙案的。

    盛京说大不大说小自然是不小的,这样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消息,只是叫人嘴皮子上下一搭,就传遍了街头巷尾,从城东到了城西,又从城南递到了城北宫城之中。

    寻常世家子弟闹出这些幺蛾子,京兆尹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说两句,便找闹事者赔点银子,或是叫被祸害的忍气吞声算了。可这一回,定国侯府的这位世子算是踢上了一块铁板——

    衡楼老板赵巩虽不是什么背景深厚的人,可耐不住人家酒楼里那位半只脚踩在灶房里,半只脚踩在锦衣卫指挥使家里的“厨娘”是个厉害的。

    那一位领着赵巩,找到京兆尹,状纸一递,往人前就这么一跪,再瞅见不远处时不时虚晃而过的飞鱼服,京兆尹即便还想同往常那样推诿开,也愣是没那份胆子。

    于是这一份状告定国侯世子汤殊无故打砸衡楼的状纸,就这样一层一层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自然,同时递上去的不仅是衡楼的状纸,还有另一份早已收集了不知多久的证据和陈情书。陈情书末尾的署名,是汤允。

    定国侯府汤允,行九,字献生。

    再于是,就有了定国侯府阖府主子被应召进宫的事。

    汤殊从钟翰那儿离开,回府只来得及换一身妥当的衣裳,就被前来颁旨的太监催着进了宫。

    曾经进进出出无数次,已然熟悉的皇宫,这一回生生叫汤殊心底腾起一股寒意。眼前领路的小太监一直面不改色地往前疾走,偶尔同经过的大内将领们行上一礼,或是和旁的宫女太监点头示意,脚下的步子却只快不满。

    “小公公,可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

    汤殊回府的时候,府里他人已经前一步进了宫,也不知此时是否已经见着了皇帝。

    那小太监是韩非最得意的徒弟,虽比不上韩非那般能得皇帝重视,可也早已学会了看人下菜碟。对上汤殊,小太监面上仍旧带着殷切的笑,嘴上却仍旧牢得很。

    “殿下的事,哪是我们这等阉人能知晓的,世子去了便知,左右不会是什么坏事。”

    话里虽没透露什么消息,可汤殊听得小太监后头带的这一句“左右不会是什么坏事”,心下当即松了口气。随即,汤殊点头,脚下的步子一再加快,跟着小太监往前直走。

    这厢百政殿内,永泰帝放下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枚黑子,就听到跟前对弈的小姑娘舒了口气,闻声他抬眼看去,笑道:“你说你是臭棋篓子,果真不骗朕。”

    这一盘棋胜负已分,自有宫女上前收拢棋子。

    梁玉琢搓了搓手指,难为情道:“陛下的棋艺自然是最好的,民女自愧不如。”

    永泰帝大笑,指着收好的棋盘:“这些家伙,朕赏你了,回头叫景吾好好教教你,下回朕再邀你对弈,可别又这么轻易地就输了。”

    “下回陛下还让民女五子么?”

    “让,不过只让三子。再输就罚景吾的一年俸禄。”

    “好嘞!”

    “不怕罚俸?”

    “不怕。”梁玉琢笑,“民女养得起他。”

    这回答直白地叫永泰帝难得一愣,随即想起锦衣卫私下里曾提及过这丫头张嘴即来的“求娶”,顿觉他家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媳妇。

    韩非一直在旁侍立,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门外有小太监进殿,附耳说了几句话。韩非随即抬头看了看日头,转首行礼道:“陛下,定国侯府的诸位大人都到了。”

    “宣。”

    自钟赣回京后,永泰帝的身体就一日好过一日。外人只当是宫里的太医们终于找对了方子,然而有心人却知道,永泰帝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他终于决定对人下手了。

    因而,定国侯府诸人进宫的这一路上,心里头都惴惴不安,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到了百政殿前,韩非只出来说了两句话,命他们候着,便回到殿中。殿门一关就是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里头究竟在做些什么。

    等到汤殊也赶到百政殿前,那领路的小太监这才笑盈盈地同众人拜了拜,而后进殿传话去了。

    到了这时,永泰帝似乎终于想起殿外还候着他们。

    百政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定国侯府诸人进殿时,只来得及瞧见有宫女捧着什么往后头走,再去看,已没了踪影。而坐在殿内的不光是永泰帝,竟叫人意外发觉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此时也正站在韩非的身侧,垂着眼帘,似乎在出神。

    定国侯府诸人认识梁玉琢的不多,可汤殊却是认得她这张脸的。再想起她与衡楼的关系,下手砸了酒楼的汤殊当即脸色一变,不敢再抬头。

    “当年汤氏一族为助□□,牺牲诸多族人性命,朕自问这些年不曾亏待过汤氏,竟不知汤氏如今已经堕落至此。”

    这话听得如今的定国侯爷汤六浑身一震,忙俯身磕头:“陛……陛下,不知汤氏如……如何……”

    “嗯,汤世子打砸别人的酒楼,这事定国侯可是知情?”永泰帝淡淡点头,“想来你是不知情的,毕竟定国侯这样的世家,如何会有一个随意打砸百姓酒楼的世子。”

    汤氏一族这些年来一直拿着当年牺牲的族人向永泰帝讨要恩情,永泰帝的态度素来是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什么也不给。到今日,拿着这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来说话,却吓得汤六有些魂不守舍。

    汤殊砸衡楼的事,汤六怎么会不知情。知情却不说,甚至暗地里纵容的态度,不过是因了赵巩同汤九的关系。

    没有对汤九赶尽杀绝,是汤六胆小,怕被死了的大哥在睡梦中怒揍。

    “韩非。”

    “陛下。”

    韩非闻声,从旁往前走了几步。

    永泰帝将手中状纸递出:“让他们看看这份状纸。朕继位至今,还是有一回从京兆尹手中接到这样的状纸。”

    汤六原有些不解,接过韩非送来的状纸,仔细一看,脸色刷的变白,忙扭头去看跪在身后的汤殊。

    那状纸是赵巩亲手所写。详细阐述了他所状告之人正是定国侯世子汤殊,并将理由一并呈上。如此还不算,状纸里头还如数写明被砸坏的桌椅杯盏等物皆出自名家,只求原价赔偿。只是这原价合计起来,实在是叫汤六不知如何是好。

    “这《雪蕉双鹤图》、《鱼藻图》,还有这陶船、贯耳炉……这些……这些……”

    汤六急得说不清话。状纸上所列的这些东西,定国侯府并非赔偿不起,只是累加到一块,那要赔偿的数目就极为可观。到了眼下这境况,便是假的,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真要是赔了钱,那定国侯府这些年贪的钱不就……

    汤六气不打一处地看了眼汤殊,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当即就要眼前一黑昏过去。

    永泰帝咳嗽一声。韩非上前将人扶起,掐住汤六的人中,见人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眼,似笑非笑道:“侯爷,可还撑得住?”

    汤六紧紧闭上嘴,只满脸痛苦的摇了摇头。

    “宣太医过来。”永泰帝道,“照着状纸上的意思,赔掉钱,汤世子,你意下如何?”

    哪朝哪代的皇帝像是管家婆子似的管过这些事。永泰帝摸了摸胡子,有些感概地看向立在一边当柱子的梁玉琢,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到了定国侯府诸人的身上。

    啧,都是世家出身,可现在一个个看起来抖得跟筛子似的。到底是弱了些。

    “赔!肯定赔!”

    比起不说话的汤六和来不及说话的汤殊,定国侯府的其他几人早已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汤六喉头一紧,差点呕出血来,一想到那些银子只觉得气越发不顺了。

    “行了,可赔就好。”永泰帝颔首,“韩非,去请赵老板过来。”说完,又道,“丫头,过来帮朕倒杯茶。”

    梁玉琢到此时终于动了下,走到案前老实地给倒了茶:“陛下,衡楼的事情了了,九爷的事该如何?”

    行九的人并不少,可定国侯府诸人早就知道汤九已经回了盛京,再听到这一声“九爷”,登时觉得不好。

    果然,永泰帝不过只是略一沉思,当即便开了口:“一道解决了吧。”他抬眼看乐下汤六,“亡妻的嫁妆被族人占用了,总归不好。”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气氛一遍。汤六直接闭上眼睛,不愿睁开。余下诸人也是装不了不知情了,一个个低头发抖,生怕永泰帝下一刻就削了他们的官爵。

    唯独汤殊,直直地挺着腰背,视线从梁玉琢的身上转到殿门口。

    汤殊是如今定国侯府的世子,其父是汤六的嫡子,因不学无术,并未入朝为官。汤六也是因此才没给这个儿子请封,直接让孙子当了侯府的世子。

    可定国侯府上下皆知,如果不是前面的几位爷在□□皇帝登基前战死,这个爵位怎么也落不到汤六的身上,更不会轮到汤殊。为了阖府的利益,他们这些年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情,驱逐汤九只是其中一件。而汤九原配妻子留下的嫁妆,这些年早被他们挥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座宅子还让人住着。

    汤殊看着殿门,看着从门外迈步走进的两个男人,宽大袖口下的手,慢慢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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