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是,父皇的病好了,是完完全全地好起来,他已经能够去主持朝局。

    从得之这个消息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宫殿。

    而蜀帝来了,他深情地看着眼前他最爱的女儿,眼含眷恋,只说了一句话,“倾城,去追寻自己的快乐吧。”他的眼神诉说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意,趁我还能庇护你时,去勇敢地追逐吧。

    倾城敏锐地察觉到皇宫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风潮暗涌,朝局之势诡谲多变。

    这座皇宫,她很早以前就想离开了,倾城从母后死得那一天起,就期盼着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是一身权贵,但是她愿意舍弃一切,和他一起去浪迹天涯。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他们说这个男子是世间的神。

    夜里,她在皇宫门口堵住夜炀和焚寂。漫漫人生,倾城早已逃不脱寂寞的枷锁。

    她张开双臂,拦住他们,她问焚寂:“你要走?带我一起吧。”

    黑夜里,焚寂连同夜炀的表情都掩藏在浓黑里,倾城只听见夜炀冷嗤一声,觉得他打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点冷。

    而让她慌乱的是,她仍能感觉到焚寂那温柔的眼,倾城知道的是,那份温柔是对所有人的,而她心生贪婪,想要不一样。

    大抵天下所有女子都一样,希望自己在有意的男子面前,总是不一样的。

    焚寂开口,语调亦是温柔:“公主回去吧。我生来只有一个人,以后也只会是一个人。”

    她倔强地开口,“你不是神吗?那救赎我吧。我不快乐。”

    夜炀的身影似乎晃动了一下,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倾城,世上能救赎自己的人,只会是自己。”

    而焚寂向她走来,悲悯地凝注她,“公主,苦难中才会得到幸福。”

    焚寂直直地朝着宫门走去,在夜色中不见身影。

    倾城流泪了,在那个宫殿站了一夜。

    有一个黑影在寂静的月色里默默地陪伴着,没有说一句话。而直到他的离去,倾城也没有去注意。后来,她也不会知道,这道身影也曾伴随着她度过那些她以为她寂寞孤寂的时光。

    第二日清晨,皇宫里都在传一个消息,公主倾城不见了。

    她终于又见到了他,是在一个破庙前。

    不知那个对世人都温柔之至的男子,会不会在那以后的某个时刻记得,甚至是一瞬也好,一个满身泥垢的女孩,衣衫破烂,睁着大大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

    然后,她声音沙哑地对着他说:“焚寂,你说得不对。我想了一个晚上,人因为幸福,所以才会经历苦难。你带着我一起吧……我……不会……拖累你……”

    她因为数日的跋涉,疲倦地倒下。

    倾城就知道,她一定会再遇到他。

    倾城面色恬静、放松,紧闭着双眼,那抹倔强随着她的沉睡,深深地掩藏在夜色中。

    她没有看到,焚寂温柔的眼神里蕴藏的小小惊讶,如昙花一现,了无痕迹,随后,他顿了顿,看着地上的人良久,终是伸手抱起她。

    只是这始终无关风月罢了。

    倾城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她侧头一眼就看到火堆面的焚寂。破庙里滴答的水声里,火柴燃烧的噗嗤声里,焚寂睁开了眼,艳绝无双的公主与他的视线隔空交汇,他静坐如佛,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倾城先是开口,“焚寂,我难受。”

    焚寂眼里终于有了温和以外的情感,那丝无措愉悦了倾城,她轻轻地笑开,笑容明媚如春。

    焚寂不解地看着她,似乎在问她,笑什么?

    倾城又开口了,“我觉得你这样才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末了,她似乎觉得平躺侧头的姿势很不舒服,她侧过身子,用双手枕着自己的头,眼睛直直地看着焚寂,轻柔地说:“焚寂,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像我梦中的那个人。”

    说完,倾城就闭上了眼,还没有来得及看他的眼。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显得飘渺,像是睡梦中的呓语:“我从小就没怎么病过。现在真好,我病了,你要照顾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顺着绵延的呼吸静静地在黑夜里绽放。

    焚寂似乎在发神,盯着地上的人儿睡梦中容颜,既困惑又痛苦。

    不知多久,焚寂的呼吸声与她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缠绵悱恻。她睁开了眼,叫了几声,“焚寂,你睡着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那绵长的声音,一吸一呼,静静的。

    倾城略微吃力地撑起身子,慢慢地走在他的面前,俯下身,唇停留在他的额前,轻轻地吻了一吻。随后,她走回原位,静静地沉睡,脸上挂起满足的笑容。

    火光掩映下,破庙里的佛睁大着的眼,此刻显得狰狞起来,那打坐的男子浑身一颤。

    至少,焚寂是没有赶倾城离开的,他们在人间四处流浪,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地区广到魏国、齐国。他帮助苦难中的世人,就如佛,历经劫难,普渡众生。

    在倾城的心中,和焚寂流浪的那两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焚寂救了一个中蛇毒的商人,他背着昏迷的商人回到了他的家。倾城已经毫不惊奇,焚寂总是能预知到许多事情,真的就如书中记载那般。

    快到商人家门口时,商人醒了,知道来龙去脉后,就如以前很多人那样,膜拜又惊艳地看着焚寂。

    焚寂扶着他,走进家门。

    商人家中的院落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和几个丫鬟正在摆弄什么,显得十分开心。

    倾城盯得发神,商人看出她的走神,就告诉她说,“我这女儿,最近突然爱起化妆打扮,她平时就和那些丫头混着,说什么在手指上涂丹蔲,还说女孩家就爱弄这些。”他望着女儿那个方向,慈爱地笑笑:“我也只能由着她啦。”

    他们告别了商人,重新踏上路途。

    傍晚时,焚寂在郊外架起火堆,温暖从火源的方向袭来,可倾城却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至少,焚寂从来没有拒绝过,所以她总是会靠近温暖。

    倾城以为,他不为所动,俗事男女之情,或许从未在他的身上表露过。

    她缩了缩脖子,离焚寂更近了,似乎不经意地问:“丹蔲是什么做的?”

    她是公主,却不谙俗事,太久以来,她都把自己压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焚寂回答她:“以花瓣研磨成色料。”

    倾城嘟了嘟嘴,“这你都知道?”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不知道她从哪里摘来一些粉色的花朵,嚷嚷着要焚寂给她涂。

    焚寂的眼转向她,目光清明,却透露着些许无奈,“公主,我不能这样做。”

    倾城双手抱住膝盖,撅起嘴,不满道:“为什么不可以?前几天,你还帮一个受伤的女孩揉脚,我都看到了,她脸都红了。你还对着她笑呢……”

    这样的她像极了撒娇的小女孩,委屈地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倾城说着说着,转过身去,眼里流露出向往,声音低下来:“其实,我还挺羡慕她们的。我以前只是看着那些娘娘在涂,看着她们笑得那么开心,我的心里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我要装着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谁也不能相信。”

    说到后面,她仰起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颤颤的哭音。

    焚寂终是心中一痛,目光沉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焚寂的内心,好似他整个人就住在倾城的心底一般。

    想到这儿,我内心不禁一颤,或许事实本就如此。

    焚寂伸手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倾城的泪水就这样顺流而下,他的指尖轻轻地擦拭她的泪,目光深沉,“别哭,我给你涂。”

    倾城听到后,死死地抱住焚寂,更是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仿佛遭遇到极大的委屈。泪水浸染了他的衣衫,晕染成美丽的水花,她的哭声在寂静的郊外响彻天地。

    焚寂掰开她的一只手,拿起地上的红花,手指一捏,汁液沾满他的指尖。他轻轻地涂在倾城浑圆的指甲上,动作轻柔,他的动作这样反复地涂着那个指甲。

    倾城别过头来,目光氤氲地看着焚寂的动作,抽抽嗒嗒地问:“怎么……怎么……老是涂这个指甲?我全部都要涂得。”

    焚寂的目光专注,动作依旧优雅温柔,他的声音安抚:“因为花汁要混合其它色料才能做成丹蔲,所以,我要涂很多才能现出颜色。今天只涂一个,明天我们多采点花,好吗?”

    倾城呆呆地看着他涂指甲的动作,抽泣声小了下来,最后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含糊地说:“焚寂,你原来怕我哭……我只涂一个,就这一个……多了的东西,就不珍贵了……”

    倾城的呼吸绵延起来,一吸一呼打在焚寂的胸膛上,暖暖的,像黑夜里小小的火焰照亮人的心房。

    焚寂的动作慢了下来,凝视住倾城泪痕未干的睡脸,久久地沉思。

    我问佛:为何世间几多情劫?

    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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