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辛万苦,那一箱玉米终于完好无损的送进了宫里被皇上亲手启封,而为此折损的敌我双方人数累积起来可谓是触目惊心。
    泰康帝震怒,衡阳长公主震怒,许多朝中的大臣们也因此震怒不已。
    “为了一己私欲却全然不顾百姓的生死,竟是想要毁了这能救人性命的东西,真是猪狗不如!”长公主气得一下子病倒了。
    本来冬日里她的身体就会娇弱一些,只因为有云萝给她调理着,今年才一直没有倒下,如今气怒交加,顿时有些受不住了。
    自长公主倒下,云萝就时刻守在正院,在正院处理两府的事务,在正院研究医书炼制各类药草,连晚上睡觉都直接睡在了母亲屋里的榻上。
    毕竟她的娘是个娇气的公主,喝药嫌苦,吃东西嫌没胃口,上到卫漓,下到蔡嬷嬷和丫鬟们,没一个能管得了她,也就云萝会冷着脸直接将东西喂到她嘴边,逼着她吃下去。
    如此过了三天,长公主殿下终于能从床上坐起来了,比往年的任何一次都要病愈得快,喜得蔡嬷嬷不由念叨起了阿弥陀佛。
    云萝从那天回来之后就不去管外面的风雨了,但事情的进展却总能传到她的耳朵。
    皇帝陛下严令刑部彻查,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不顾百姓民生的狗东西意图毁去高产良种,坏社稷的根基?
    听说,刑部大牢里,当日被他们带回来的四十活口天天遭受着严刑拷打,至今已经活活打死了十多个,但审案的进度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短短几天时光,刑部尚书孙元颙的头发都更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这些事情云萝大都是听过就放到了一边,只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守着病弱又娇气的娘,把两边的府邸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再看看医书,或着听丫鬟们说些外面的八卦,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每一个能在朝堂上搅动风雨的老狐狸其实都要比她聪明得多。
    这天,长公主府收到了一封喜帖,师父和季家小姐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就在来年的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其实富贵人家成亲少有这么着急迅速的,走过六礼,筹备婚典,男方要筹聘礼,女方要置嫁妆,从说亲到成婚少说也要一两年的工夫。
    只不过这两人的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傅彰已无亲人长辈,一应事项皆由瑞王府的老太妃做主,季将军也是为自家妹妹的婚事愁白了头,两边都急,这婚期定的也就近了些。
    婚期一定,傅彰送出的第一份喜帖就进了衡阳长公主府,上面还明文写着成亲当日,云萝这个徒儿要去给她师父做接亲小娘子。
    云萝不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木然着小脸抱怨道:“哪有这么大的接亲小娘子?”
    长公主却不甚赞同她的话,说:“你还小着呢,做接亲小娘子正好,也就看在那傅彰是你师父的份上,不然寻常人家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能请到我家浅儿。”
    云萝略有些囧,接亲小娘子一般都是不足十岁的小孩儿,她明年就要十三岁了!
    不过这事还能暂且放到一边,与喜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请帖,说是兰若寺后山的梅花正含苞待放,正逢他们在腊八那天要去寺里参加法会顺道还愿,邀她一路同行。
    云萝一点都不想去。
    你们夫妇去约会,我跟着干嘛去?吃那充满着酸腐之气的狗粮吗?在家里围着火炉吃点心不香吗?
    长公主却觉得女儿这几天一直守着她肯定闷坏了,小姑娘就应该出门四处游玩,整天闷在府里管家看书像什么样子?于是提笔亲自写下一封回帖,替云萝答应了下来。
    云萝真不觉得在冰天雪地中出城是一件多好玩的事情。
    不过等到真出门的时候,云萝发现情况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糟,从西城门出去往兰若寺的官道被人特意清理了一遍,积雪都在道路的两旁,中间的官道上泥土裸露,皆都被冻得硬邦邦的。
    车轱辘都被密密实实的缠上了一层厚实粗布,马蹄也穿上草鞋,一路走去并不敢跑得太快,以免车马打滑。
    季千羽和云萝一起坐在马车里,见云萝看着外面的道路,便说道:“腊八佛祖成道日,兰若寺每年的腊八都会举办盛大的法会,这官道上的积雪都是信徒们自动清扫出来的。”
    云萝不信佛,所以她也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信仰在趋势着信徒们来做这种事情,明明有许多人连自家都吃不上饭了,却还愿意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去供奉佛祖。
    今日腊八,但云萝发现,腊八粥如今大多是各家大小寺庙熬煮出来送给门徒和善男信女们的,在民间百姓家中自己熬煮腊八粥的几乎没有,与她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大彧有腊祭,但并不在腊八这一天。
    云萝转头看向季千羽,问道:“季姐姐信佛吗?”
    季千羽摇头,“我不信,许多时常往寺庙里跑的夫人小姐们其实也都不信,她们只是将这作为了一个出行游玩的地方,什么求神拜佛都只是顺手而为做个模样,就仿佛你们都去寺庙里上香,我若不去的话,会不会显得不合群?当然,也有不少虔诚的信徒,但其实在我看来,都不过是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去给自己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云萝都有些被她的话给逗乐了,眼眸不觉得轻轻弯起,眸中神光璀璨。
    季千羽不由得被惊艳了一把,忽然伸手挡在云萝的眼前,捂着胸口说道:“可别这么看着我,我有些受不住!”
    云萝看着眼前带着薄茧,并不十分白嫩的手心,眨了下眼,她怎么看她了?
    兰若寺一如既往的香火鼎盛,因为今日有法会,登山的香客比云萝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更显喧闹和拥挤。
    马车在山脚停下,季千羽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似乎高耸入云俯瞰人间的寺庙一角,忽然轻叹了一声。
    云萝转头看了她一眼,傅彰也下马走了过来,问她:“好好的突然叹什么气?”
    季千羽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佛祖四大皆空,戒酒戒荤戒色的,给人牵红线说姻缘倒是都利索得很。”
    云萝略一沉思,便说道:“你说的那是和尚,佛祖可不戒这些,信徒们供奉的有好多都是大鱼大肉呢。”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噗嗤”一声轻笑,转头便见温墨已站在他们的身后,笑嘻嘻的拱手说道:“好巧啊,你们今日也来参加这佛祖法会吗?”
    在他的身后,温夫人领着几个姑娘也朝他们缓缓走来。
    两方互相见了礼,温二姑娘温如初就一下子扑到了云萝身上,挽着她的手臂抱怨道:“你每天都在家里窝着,也真是太难请了!”
    温夫人轻轻的瞪了她一眼,“这才是斯文的好姑娘呢,哪像你,天天跟只猴儿似的,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端庄贤淑。”
    嘴上虽责怪着,眼里却是满满的宠爱,不然也养不出这样活泼的姑娘。
    温如初皱了皱鼻子,“娘你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啊,再说我哪里不端庄贤淑了?这些天我可是天天在学里上课,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把我的手指头都给磨坏了!”
    “二姐姐明明是被针给戳坏的!”跟在温夫人身边的一个七八岁小男孩特别耿直的戳穿了自家亲姐的谎言。
    这回换温如初瞪眼了,一指头就将这倒霉弟弟往后推去,恼羞成怒道:“胡说什么?你亲眼看见了?”
    温家小郎一点都不带害怕的,点头道:“我看见了!你绣了十针,至少有八针是戳在自己手指头上的,还嫌弃绣花针太细,影响你穿线拿捏,绣一块帕子你绣了半个月都没绣好,娘还说你绣的花儿像一坨……唔唔唔!”
    不等温如初有动作,站他身边的温夫人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了这倒霉儿子的嘴,面上笑盈盈的跟云萝和季千羽说:“这孩子说话也没个把门,都是被家里人给惯的,让你们见笑了。”
    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含糊,用力得把亲儿子的脸都给捂变形了。
    季千羽忙说道:“温夫人客气了,您家小郎心直口快,甚是可爱。”
    云萝也觉得这温家小郎有点可爱,温夫人似乎也很可爱。
    温小郎终于从他亲娘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大喘了一口气,拧着眉头一脸愁苦,“我又没说错,娘你捂我脸干嘛?”
    温夫人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眼里满满的全是警告。
    温小郎憋了一口气,转头去看云萝,忽然又回头朝身后招手道:“二哥二哥,你快来看,这个姐姐好漂亮!”
    温夫人嘴角一抽,又想伸手去捂倒霉儿子的嘴了。
    云萝顺着温小郎的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身后,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清隽文雅,不过现在,这个清俊的少年却羞红了脸,远远的站在几步之外就不敢再往前了,作揖行礼道:“见过傅将军,季家姑姑,卫姑娘。”
    这是温家二郎,却不是温夫人的亲生子,而是温三爷的儿子,温五娘的嫡亲兄长,也同样养在温夫人和鲁国公世子的膝下,据说年仅十二就已经在去年考中了秀才。
    温小郎有些困惑的看着自家二哥,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站得那么远。
    温夫人深怕他又嘴快的说出不合适的话来,抢在他前面就开口说道:“傅将军和季姑娘的婚期将近,还没恭喜二位呢。”
    季千羽转头看了眼傅彰,俏脸微红,但亦落落大方的说道:“多谢夫人。”
    她早已经不是娇嫩的小姑娘了,又本性洒脱,此时说起自己的婚事来也没有多少窘迫。
    寒暄了几句,正要结伴上山,就听见身后又有人在呼喊,“如初!”
    温如初转头,待看到身后来人的时候顿时高兴了起来,“灵素姐姐,灵佩!”
    是顾安庭带着他的两个妹妹过来了。
    这是云萝第二次见顾四小姐灵佩,也是第一次与顾三小姐灵素见面。
    顾灵佩与上次见面时相比瘦了许多,或许是当日在沐国公府的那件事给了她不小的打击,也可能是因为别的缘故。
    至于顾三小姐,她的容貌是兄妹三人中最寻常的,只能说一句清秀有余,且目光凌厉仿佛随时都准备着与人开火,一看就不是个良善好相处的。
    云萝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些,倒不是不喜欢这样性情火辣的人,但她更喜欢清净。
    在之后登山的过程中,温如初叽叽喳喳的几乎全是她的声音,叶蓁蓁和三姑娘温如玉要稍微安静些,正拉着顾灵佩说话,“灵佩姐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两个月请你也不出来,莫非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我这是特意减下来的,之前小肚子上积了一圈的肉,可愁死我了。”
    “那你现在也太瘦了,难道安庭哥哥和灵素姐姐都没有管管你?”
    “那我不吃饭,他们还能逼我不成?”
    云萝安静的听着周围的声音,然后低头看了看亦步亦趋紧跟着她的温家四姑娘和五姑娘,有点发愁。
    两位小姑娘见她停了下来,也赶紧停下,仰起小脑袋用那两双相似的大眼睛看着她,目光十分的清透和干净,满满的欢喜都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云萝姐姐,你看我的脸,擦了你的胭脂,一点都不干!”
    两个小姑娘收到的都是颜色很浅淡的胭脂,可以当面脂使用,抹在脸上真真是白里透红,带着淡淡的果香味,好吃得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云萝看向她们的小短腿,这样的小短腿在台阶上迈步其实挺辛苦的,她们偏偏还都不要奶娘抱着,走了几十阶就呼吸都不稳当了。
    也亏得她们平时在家也是跟猴子似的到处乱窜,练出了一定的体力。
    犹豫了下,云萝在她们面前蹲下张开了怀抱,“我抱你们上去吧。”走得太慢了,严重拖累了她的速度。
    两个小姑娘都眨了眨眼,温四娘扭着手指往后退了一步,“我可重了,大哥都说要抱不动我。”
    温五娘却一点没犹豫的扑进了云萝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笑得有点得意,然后云萝就当真把她给抱了起来。
    温四娘仰着小脸,眼中迅速的集聚起了泪花,她也想要!
    这边动静也吸引了其他人,温夫人转头就看到她家五娘喜滋滋的窝在云萝怀里,而四娘则小手抓着云萝的衣角,仰着脸眼巴巴的看着,纤细的小姑娘被她家两个胖丫头包围着简直是寸步难行。
    温夫人忽觉得脑壳有些疼。
    云萝最终并没有一人抱着两个胖丫头登山,虽然她觉得这对她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但温夫人不怕自家胖丫头被摔,更担心卫家的大小姐被压坏了,忙指使着大儿子温墨去把温四娘抱了起来。
    一路上都是香客如织,几百层台阶,云萝搂着个小胖丫头走得脸不红气不喘,温大公子却恨不得把舌头都伸出来喘气,惹得云萝频频转头看他。
    温墨觉得卫逸之家的妹妹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但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的问了一句,“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云萝静默了一瞬,然后悠悠吐出几个字,“君子六艺,你是不是偏科得有些严重?”
    然后就抱着他家五小姐进了兰若寺,步履十分的轻快。
    温墨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好像有点明白,但又不死心的拉着好友顾安庭问道:“她那是什么意思?”
    顾安庭本身武艺不凡,几百层台阶不过是热身而已,此时侧头看着好友张着嘴呼吸,脸上便露出了十二分的嫌弃,“意思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温墨:“……”好气!我不要面子的吗?
    温墨要不要面子暂且不论,云萝牵着个小姑娘进了兰若寺之后,却又在莲池边上遇到了熟人。
    “景玥?”
    景玥其实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知道傅彰今日要带着季家小姐来寺里还愿,还邀请了云萝同行,所以一大早,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来兰若寺,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他将手里的半盆鱼食递给她,“一起吗?”
    云萝对喂鱼没什么兴趣,温五娘却双眼亮晶晶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王爷哥哥”,然后就伸手问他讨要鱼食。
    今天的王爷哥哥也一点都不可怕呢!
    景玥一顿,然后将鱼食盆递给她让她抓了一把,抬头问云萝,“怎么跟温家的人在一起?”
    “在山下碰见的,你也是来参加今日的法会吗?”看着温五姑娘捏着鱼食一点点的撒进莲池,池中的锦鲤挤挤攘攘皆都张大了嘴拼命的抢食,引得小姑娘欢喜轻呼,云萝的眼中却没什么特别的波动。
    她一向对这种纯观赏类的东西缺乏喜爱。
    温五娘很快就把手里的鱼食撒没了,鱼群却还围绕在这里不肯离去,她便又抬头看向景玥手里的小盆。
    景玥觉得这小丫头实在是碍眼,见云萝对喂鱼没兴致,他就索性直接把整个盆都塞给了小丫头,让她安生喂鱼,别来打扰他和阿萝说话。
    “我来替我祖母添些香油钱,没想到正好撞上今日寺里有法会。”
    云萝听了却没有多问,只是站在莲池边等着温五娘喂完鱼。周围的香客们熙熙攘攘,这一方小空间却安静得只有温五娘的欢呼声,但不论云萝还是景玥,都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和不自在,一人是本性清冷,一人是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就觉得心都要被填满了。
    当然,如果能再说说话,就更好了。
    “长公主的身体如何了?”
    云萝一顿,说道:“已经没有大碍,剩下的只能慢慢调养。”
    就那破身子,她使劲了洪荒之力也至少要花上三年五载的才能调养好,期间还不能出别的差错。
    景玥侧身看着她,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禁略紧张的搓了下手指,说:“你也别太为难自己。”
    前世,衡阳长公主在三年后就香消玉殒了,当然,那时候比如今要混乱得多。他重生一世已经努力的改变了许多事情,就是为了不让他和阿萝重蹈前世的覆辙,可是要说长公主能长命百岁,他也是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云萝不知道他心里的涌动,但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么多太医都没能让长公主的身体有起色。
    “没什么为难的,我能盯着我娘把该吃的都吃下去。”云萝从不否认太医们的医术比她更高明,但如果病人不肯配合,神医降世都没有用。
    云萝伺候长公主吃药用膳的手段虽不曾亲眼看见,但景玥也略有耳闻,此时见她这么说,不禁莞尔,低声说:“也只有你能让长公主乖乖的,在你没来京城之前,卫逸之时常因为长公主不肯听从医嘱而憋气。”
    别看卫小侯爷端方雅正翩翩君子,对上自己的亲娘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说到了卫漓,云萝便问了一句,“那案子查得如何了?哥哥他被调职到了刑部,最近时常要到深夜才能回家。”
    景玥安抚道:“陛下让逸之到刑部就是让他去盯着些,具体的案情审问却并不过他的手,他只是跟在大人们旁边做个笔录文书,审案与他无关,但他也不能随意离开。”
    他重活一世自有手段,但四年前初入军营时也受了不少苦,费尽心机才收服几十万大军。
    而卫漓此生还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郎,与同龄人相比已经是很优秀,陛下放他到官府衙门里面当个小吏,又不停的给他调换部门职位,现在还只是单纯的为了历练他,等过两年,甚至会放他到京城外。
    景玥虽然没有说清楚,但云萝也差不多明白了意思,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温五娘的一声惊呼,她一不小心把鱼食连着盆一起的掉进了莲池里。
    但见锦鲤瞬间蜂拥而上,几乎在莲池中翻起了浪花。
    温五娘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转身哭唧唧的拉住了云萝的衣角。
    景玥:温家的小丫头好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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