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三人的心思被猛的从种田这事中抽离出来,急急忙忙赶往贡院。
    虽然还没到放榜的时辰,可是他们到贡院外面的那条大街的时候,还是迅速的被人群给淹没了,挤挤攘攘、吵吵闹闹,幸得云萝给他们安排了几个侍卫,好歹是挤进了一早就预定下来的茶楼之中。
    便是如此,到了茶楼的包厢,三人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整理歪斜的冠帽衣襟,袁承还弯腰将被踩掉的鞋跟重新拉拔上去。
    “这鞋子差点就被踩飞了!”袁承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这会试的放榜比去年江南的秋闱还是要热闹了许多。
    也幸好有云萝给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不然他们现在就得像外面的那些学生一样,挤在人群中不停的摇摆了。
    辰正,贡院的大门轰然打开,今科的主考官中书令刘喜大人手捧着杏黄色的榜单从贡院内走了出来,身旁两侧跟着的是两位副考官,三人联手,亲自将榜单缓缓的摊开张贴在了告示墙上。
    人群仿佛一下子被炸了开来,叫嚷着拥挤到榜单下面,嘈杂得三步之外就听不清别人在喊些什么了。
    袁承三人也从茶馆的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心焦的想要赶紧看到榜单得知自己的名次,却又被下面的人群给吓退了。
    他们高高的站在二楼包厢内,能清楚的看到榜单前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不敢相信的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
    见此情形,就连原先对自己信心十足的袁承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抓着窗框口中不住的念念有词。
    他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旁石墩子旁扶着直喘气,身上的儒衫裹得他有些紧,在腰上勒出了一道道的肉圈,皮肤却格外白,白得像个暄腾腾的大馒头,一团和气。
    跟在他身边的书童也是个小胖子,看着格外的敦实和喜气。
    袁承探身朝那边喊道:“乌师兄,你考中了没有?”
    外面太吵,袁承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只有零星的一点传进了那胖书生的耳朵里,他不由得转头四顾,终于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茶馆上朝他招手的三人。
    他顿时眼睛一亮,带着书童扒拉开眼前的人就朝茶馆奔了过来。
    蹬蹬蹬登上楼梯,没一会儿就见他头顶冒着热气眼神儿发懵的推门走了进来,接过李三郎递上的一杯茶水,都顾不得还有些烫嘴的就一口闷了进去,然后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你们有福气,我先前想要预定个包间,掌柜的都说一早就被预定完了,唉~”
    “我们也是托了安宁郡主的福,她知道袁承和涵谦要进京赶考,早在去年就先派人来把这个包厢预定下了。”陈琛在乌来福肉呼呼的肩膀上戳了一下,问道,“乌师兄,你看了榜单吧?考得如何?上头可有我们的名字?”
    乌来福羡慕得直咋嘴,不过说到榜单之事就瞬间将那点羡慕嫉妒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细缝,“中了一百二十八名!”
    虽不是特别好,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自己乐了一会儿,在对上袁承他们急切的目光时还愣了下,然后才似乎反应过来一般的说道:“袁师弟你慌啥?咱江南地区的解元向来都是会试夺冠的人选之一,就算得不了第一名也不至于会名落孙山。”
    袁承急得作势要掐他,龇着牙说道:“快说,不然你身上这两百斤肉今儿可就要保不住了!”
    乌来福急红了眼,“胡说,哪里来的两百斤肉?总共也不过才一百五……好吧,一百六十斤而已!”
    来了京城后,别人是千里迢迢,闭门苦读瘦了一圈,他却不知为何反而胖了十来斤。
    现在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吗?
    袁承急得抓着他的肩膀就用力摇晃了几下,“快点,啰嗦啥呢你?”
    乌来福被勒得咳了两声,忙说道:“我刚才大致的数了一下,今科会试共取中一百八十二名贡士,江南籍的约有五十名,其中有半数皆出自我江南书院,会元、亚元都是我们书院的。”
    话到最后,他又卖了个关子,陈琛和李三郎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袁承,袁承也不由得心头一跳,但对上乌来福的目光,却又莫名的有种异样的直觉,“我在第几名?”
    乌来福挠了下他自己胖胖的脸,然后伸出了两根肉呼呼的手指头。
    李三郎与陈琛不由对视了一眼,不过之后不等他们再询问,乌来福就开口说道:“会元是张睿师弟。”
    张睿出自江南书院,但他本身却并不是江南人士。
    三位同门皆都有些担心的看向袁承,袁承却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嘴角一抽,“干啥这样看我?我又没有一定要考中会元的志向,能上榜就行了。”
    三人想想他的性子,也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之后乌来福没有再卖关子,直接把他记下的都说了出来,“你们两人都上榜了,升平你在三十七名,涵谦在一百六十九名。”
    陈琛松一口气,李三郎却是愣住了,“我……我也考中了?”
    乌来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嘛,你去年秋闱好歹也排名十二,这半年来你日日苦读,还有袁师弟和山长帮你指点功课,能上榜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你看我,我虽比你提前了三年考中举人,但我当初是吊车尾考中的,如今榜上的成绩比你还要好一些呢。”
    李三郎是因为当年开考之前摔伤了腿才会耽搁三年,不然如今的成绩肯定比现在要好许多,毕竟也是考过案首的人。
    会试张榜,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比过年时还要热闹,云萝在宫里的时候就先一步知道了今年会试的排名,看到榜单上占据了几乎半壁江山的江南学子,心里也不禁有种诡异的舒爽感。
    江南籍的学生虽只有四十八名,但还有一部分并非江南人士却在江南求学的考生呢,比如常宁伯家的大郎张睿,又比如越州知府家的二公子陈琛,祖籍也不在江南。
    “张夫人以后挑儿媳妇,越发的要挑花眼了。”温夫人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抑制不住的羡慕。
    会试张榜,温墨却榜上无名,温夫人今日特来拜访长公主,就是听说云萝不日将要离京去江南,希望温墨能够顺路同行。
    “我家这个臭小子,就不是个能安心坐下来读书的人,今科落榜倒也并不意外,只是想到常宁伯家的大郎,实在是心里头羡慕得很。”温夫人看了眼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的儿子,又与长公主说道,“当年朝廷要改制官学,江南就是第一个响应的,本就是文华耀彩之地,如今江南书院更是成了无数学子心中的圣地,张大郎当年秋闱的排名不过是中等而已呢。”
    也就是因为年纪小,才会被许多人关注赞扬,却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一举夺得会元。
    那可是会元,殿试后,若无意外,必然在头甲的三名之列。
    温夫人原本就有着想要送儿子去江南的心思,如今更是心里头一片火热,只觉得多耽搁一刻钟都是莫大的损失。
    长公主安慰道:“年纪轻轻就能高中金榜的毕竟是少数,夫人也莫要着急,子然还小,他这般年纪就能考中举人,放眼京城也是少数。”
    温夫人轻叹,“我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自从见了江南那些一溜儿的年轻郎君,我就忍不住为我去年的得意而羞愧。”
    长公主失笑道:“哪有那么多年轻郎君?年纪大的也都有四五十岁了吧?”
    “我说的是出自江南书院的那些学子,大都是弱冠之龄,年纪最大的也才刚过而立,实在是让人眼馋得很。”
    “夫人这是决定了一定要将子然送去江南?这千里迢迢的,往后一年都不能见上两次面,你可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孩儿们大了总要放他们离开,一辈子躲在爹娘身边有什么出息?”
    长公主点了点头,转头又与温墨说道:“子然也得想好了才行,以你现在的学识通过书院的考核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江南书院的规矩与京城的不大相同。书院虽不限制出行,但外地学子是必须要住宿在书院里的,且身边不许带随从小厮,一应衣食起居都要自己动手,即便你在外面另外置了院子,也只有休沐那日才能去那儿住宿,你可能适应?”
    温墨点头说道:“这些我都已经问过了逸之,我也尝试了几天不用小厮伺候,虽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大问题。”
    长公主笑道:“那就去吧,浅儿定了初五启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初五一早就在城外与浅儿汇合,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初五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京城南城门外就聚集了一群学子书生,有的是来送行的,有的则是落榜后准备要返家的。
    安宁郡主今日要离京去江南宣旨,特意派人去问了一声,可有想要一路同行去江南的返家学子?
    部分学子听说之后就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毕竟返家的路程千里迢迢的,若能托庇于郡主的仪仗,他们的人身安全也能有更多保障。
    当然也有部分学子不愿这么早就离开京城。
    “小萝,你帮我送个信就行了,让我爷爷奶奶安心,殿试之后我就能回去,到时候你若是还没回京,我就去找你。”
    什么京城特产都没有,袁承只交给了云萝一封信请她帮忙带回去,陈琛和李三郎也是如此。
    三天了,李三郎仍沉浸在他竟然考中了的惊喜之中,这两天就躲在屋里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如今也托付给了云萝请她带回去。
    云萝接过的家书可不止这三封,厚厚的一沓几乎装满了一个木匣子,都是今科考中的江南学子托付给她的,而她也乐意帮这一点小忙。
    卫漓今日也来给妹妹送行,当看到人群中的景玥时,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奉陛下命,护送阿萝去江南。”
    卫漓眼角一抽,“可不敢劳动瑞王殿下这般纡尊降贵。”
    景玥含笑与他对视,四只眼睛之中“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语气却依然云淡风轻的,“小侯爷客气了,正巧本王最近也闲得无聊,原本还打算去看看去年新建的茶园,陛下不放心阿萝独子离京,就命我与阿萝同路,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卫漓会相信他的这番鬼话吗?而且他之前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得知!
    这件事回去后必须去找母亲说明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还得进宫去问一问舅舅。
    不,是必须去问问舅舅,他为何要派遣景玥来做这样的事情?让瑞王殿下亲自护送小萝,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事情到了眼前,卫漓不得不忍了一口气,转头就拉着云萝殷殷嘱咐了起来。
    路上小心,吃好喝好睡好千万别累着了自己这是必须的,还要注意避嫌不能与某些人走得太近以免被人误会,某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千万不能忍着,只管动手就是,打死了也无妨。
    云萝嘴角一抽,原来你们的兄弟之情也是塑料花?
    天光渐亮,城门外将要分别的学子们都叙话得差不多了,云萝便也告辞了兄长,然后登上马车启程。
    前面侍卫开路,景玥骑马亲自护在她的马车边,就算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背上如芒刺一般的目光,他嘴角一动,分外愉悦的勾起了一抹浅笑。
    再后面,是将要一路同行的书生们,大多数坐在马车里,也有几个是骑马而行,浩浩荡荡的竟然绵延了好几百米。
    “江南有近千名举子进京,取中四十八人,其中江南书院一百六十三名,上榜者二十九,梅院的十一位学生全部榜上有名。”月容将她记录的名册递给云萝,说道,“郡主善良,愿护他们一程,不过放榜刚结束就着急离开的仍是少数,后面跟着总有一百二十三名学子,加上他们的随从小厮,总计六百三十一人。”
    云萝这次回江南,除侍卫外,身边就只带了兰香和月容两个丫鬟,兰卉听说能回江南,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可惜她如今不再是云萝的贴身大丫鬟,而如歌,她就是个不爱出门的死宅,云萝离开后汀香院中也不能少人,她就愉快的留了下来照看院子。
    云萝加过月容手里的册子随便翻看了两页,然后又递回给她,“你看着安排吧,都是读书人,知晓规矩和礼仪,应当不会出乱子。”
    “若是有那不守规矩的呢?”
    “扔出去。”云萝眼也不眨的说道,“我不过是好心捎他们一程,又不是专程护卫他们的侍从。”
    月容抿嘴一笑,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之后该如何行事心里也自然有了底。
    不过就如同云萝所说,都是读书人,能考到举人就没一个是傻的,云萝的身份摆在这儿,旁边还有个景玥盯着,一路过去还真没有谁闹出幺蛾子来。
    其实能在这个时候就毫不留恋的离开京城的人,即便今科未曾上榜,云萝也会高看他们一眼。
    都已经结束了,继续逗留在京城里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早日回去,有信心的就继续为下一个三年奋战,没信心的当个富贵举人,或是去衙门谋个差事也挺好的。
    出了京城,途径泗州的时候,有一部分学子过来与云萝告别,他们打算过泗州到渝州再乘船南下。
    无痕看了眼自家王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乘船比走官道要快得多,可惜他也不知爷是怎么想的,竟是绝口不提乘船之事,难道是想要跟安宁郡主在路上多相处几天?
    身为众兄弟中第一个找到相好的老鸟,无痕觉得他家爷的这个举动实在不怎么样,反正这一趟去江南全程都能光明正大的陪同,又何必在意路上的这么几天呢?
    乘船好歹比马车要平稳许多,也更舒坦一些。
    云萝看了无痕一眼,然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撇开了脸。
    人分散之后,继续跟在后面的人就少了许多,也给随行的侍卫们减轻了负担,就连赶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如此前行十天,江南就已经在眼前了。
    这日傍晚,他们没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或驿馆,就在野外安了营。
    日子已是四月中旬,天气也已经很暖和了,夜宿山林,周围还有不少的蚊子在“嗡嗡嗡”的意图寻找下嘴的机会,“啪”的一巴掌,无妄拍死了缠绕在他眼前的两只蚊子,皱着眉头:“怎么净缠着我?连蚊子都觉得我格外好欺负不成?”
    无痕瞥了他一眼,转头跟云萝说道:“过了羲和涧就是江南衡州府了,按我们这几天的速度,再过三天就能到越州。”
    云萝看着眼前的地图若有所思,景玥见状便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云萝一愣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一路过来太顺利了,还以为会遇到刺杀劫道之类的。”
    景玥不禁莞尔,“我们这么多人,得是多大胆的山贼才敢出来抢劫?”
    对上云萝幽幽的目光,他默了下,然后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既然敢跟陛下打包票,就定能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有一点损伤。”
    云萝拍下他的手,“我并不担心这个。”
    大罗好奇的问道:“那郡主你担心什么?”
    云萝沉默着摇了摇头,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安。
    转头看向身后那些学子,轻声跟景玥说道:“如果有什么意外,要保护好这些书生。”
    景玥眉头微蹙,“你担心有人会冲这些书生动手?”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想要对付我家,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景玥顿时神色一凛,喃喃说道:“如果是我的话,这两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江南已在眼前,人下意识的就会放松警惕,但此地距离越州城又还有几天路程,等卫家得到消息也要不少时间。
    云萝和景玥对视一眼,皆都心领神会,当晚就提高了警惕,毕竟他们也不敢保证敌人不会使出多么下作的手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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