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春馆是西苑比较特殊的一座宫院,曾是仁宗皇帝一位极受荣宠的妃子寝所,规格可与皇后所居之处比肩。

    因是面渠而建,馆外常年清流缭绕,有飞仙桥静卧其上,馆内则殿堂楼阁,构造精巧,壮观华丽,加之有各类奇树异卉、名花美草点缀,更是如梦似幻,使人仿佛到了人间仙境。

    馆内的主建筑“仪凤楼”,四周以种植牡丹为主,品种多达二十余种,皆为易州所贡。关于牡丹,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相传前朝某位宠妃喜住楼阁,有次观赏牡丹时,忽然发出感慨:“牡丹虽贵为花中之王,可惜楼高花低,看不清楚。”这句本是随口说出的话,让那位皇帝较起真来,随即下旨让花师栽种十二株和楼台一样高的牡丹,否则花师性命难保。最终,一个机敏的花师,在椿树上成功嫁接牡丹,使牡丹与楼台齐高的幻想变成现实。仪凤楼修建时,便用了这种方法,有幸住在此楼上的人,只要一推开窗户,便也可近距离欣赏牡丹的绰绝丰姿。

    前人有诗云:“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正是西子春馆得名的由来。

    莲真伤势大愈之后,便择了一个吉日,从万方清和搬入了这座宫院。宝贞与横波等人虽早知她性命无忧,但每日里守在这里,不得与她相见,仍是心煎如沸,这时见她平安归来,自是喜从天降,两人禁不住感极而泣。因莲真从宫里起身时,只带了四五人过来,这里侍候的宫婢内监,多是生面孔,当下一一拜见过新主子,不必赘述。

    莲真日常起居是在仪凤楼的搂上,上面共有五间房子,当中一间为正室,内设宝座、紫檀大案、掌扇及玻璃屏风,宝座铺有明黄缎绣凤座褥、靠背和迎手,放着和阗青玉嵌八宝如意,座旁有两只盛水果闻香味用的错金嵌花叶大玉盘,四只焚香用的赤金镂花熏炉,西套间由精雕的花梨木门隔开,前面是下棋品茗的地方,为养心之所,后面是一个大书房,东套间前面则是更衣梳妆室,后面方是卧室,每间房子均十分阔朗,各类奢华陈设、精美器物令人目不暇接。

    横波笑着在前引路,一一向莲真介绍,最后从更衣室穿过,迎面便是一座点翠凤鸟花卉琉璃屏风,屏风后面,安放着一张足有六尺宽的沉香木凤床,床上悬着名贵的金丝纱帐,铺着犀簟牙席,鸾衾凤褥,莲真此时已是目眩神迷,呆立片刻,方缓缓在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叹道:“仁宗皇帝当年不知对那位许贵妃宠到了何种程度,竟建了这样的地方来与她居住。”

    宝贞道:“何尝不是呢,奴婢做梦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真真开了眼界!”

    横波笑道:“自许贵妃后,再无人住过这仪凤楼,后来的皇后们,不愿住妃子住过的地方,而后来的妃子们,再得爱幸,也无一人可与许贵妃比肩,依奴婢看,也只有主子配住这里了。”

    莲真感叹了一回,由她们伺候自己换了身衣裳,略坐了坐,便问横波:“你们搬来此地已有一两月,这边厨子做的东西可还行么?”

    宝贞嘴快答道:“回主子,厨子手艺极好,做的糕点尤其精致可口,奴婢认为,比宫中还胜似一两分。”

    横波笑道:“宝贞说的却是实话,主子若不信,看看她的脸和腰身就知道了。”

    宝贞不依道:“横波姑姑就知道打趣我,当时主子出事,人家又是伤心,又是着急,好多天吃不下饭,只是近些时日才胖了些。”

    横波道:“主子是福泽深厚之人,经历过这次劫难,以后定是平安如意,万事顺遂的了。”

    “姑姑说得对,主子有福,我们做奴婢的,也能沾上一星半点福气。”宝贞满心欢喜,眼里无限向往憧憬之色:“今生若能长长久久得住这西子春馆,便也再无他求了。”又道:“不过就只一点不好,这里上上下下这许多人,一个个竟是木头一般,问他们什么话,全是一张一模一样的笑脸,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急得我了不得。”

    “休要胡说!”横波瞅她一眼,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太后素不喜人嘴多,我听说,这次西苑当差的内官宫女,皆是经过重重筛选,由高总管和汪总管亲自挑选上来的,若都似你这般说话不知轻重,张嘴就来,早就不知发配到哪里去了呢,你还敢跟主子抱怨。”

    宝贞道:“好嘛好嘛,我知错了,今儿是大喜日子,姑姑别只顾着训我了。”眼睛可怜巴巴的只看着莲真。

    “宝贞,你该多听听横波的话,来宫里这么久了,也该老成些了。”莲真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珠蕊来,心里一阵难受,轻轻叹了口气,对横波道:“你去将领头的厨子叫来,我有一些话要吩咐。”

    横波不解:“主子,你午膳想要吃什么,奴婢命人吩咐了就是,何必亲自过问。”

    莲真道:“我今日午间要宴请太后,不亲自过问怎么放心?”

    “啊?”横波着忙起来:“那太后答应过来吗?”

    莲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儿,横波赶紧道:“奴婢这就下去传唤,另外也叮嘱其他人好生准备准备。”

    到得午间,已是诸事齐备。莲真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整理了一回簪环发饰,又喝了一会子茶,心里焦急起来,回头吩咐道:“宝贞,太后这个时候该要来了,你去外面瞧一瞧看。”

    宝贞答应着下去,不多一会儿,又上来道:“主子,刚高总管打发了一个公公过来,说太后还在跟内阁诸位大臣议事,今儿不过来了,让主子自便呢。”

    莲真“哦”了一声,心里虽是失望,却也不便流露,只是低着头,默默思忖,宝贞也没了兴头:“大家准备了这半天,太后又不来了,唉,太后现在要理朝政,比不得从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莲真道:“既是如此,你打发人去把瑞主子请来罢,我们姐妹聚聚。”

    宝贞道:“是。”

    苏蕴见莲真那边有人来请,却是十分高兴,忙装扮了一番过来,一见面即笑道:“好个奇妙的所在!这仪凤楼竟是牡丹堆成的,隔了老远,都能闻见那股子花香,也只有妹妹这般仙姿玉貌的人儿,才配住这里。”

    莲真抿唇笑道:“你那鸣鹤轩难道很差吗?”

    “虽是不差,但比起西子春馆,那可是相形见绌了。”

    两人玩笑了一番,莲真便吩咐传膳,当下调开桌椅,安放杯盘。苏蕴道:“不如不要她们伺候,我们姐妹自在说说话儿罢。”

    莲真含笑应允了,苏蕴见众宫婢都退下,自己亲自动手,拿了一只小小的玉杯,斟了一杯百花酿,笑对莲真道:“今儿我却要破例儿敬你一遭儿酒,这第一杯,是为着你这次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莲真道:“多谢,不过我现在可沾不得酒,只能以茶替代了。”

    “这个自是由得你。”苏蕴饮了,又斟了一杯,双手持杯,忽然起身,款款拜了下去,莲真大惊失色,也离座而起:“蕴儿,你。。。你这是为何?”

    苏蕴道:“姐姐这两年来对我的照拂,我嘴上不说,实是铭感五内,借此机会,再敬你这第二杯。”说着一口饮尽。

    莲真连忙将她搀扶起来:“你在说什么?快快起来!”

    两人分宾主坐下,苏蕴认真的道:“莲真,初时与你在宫中结识,我只觉我们彼此投缘,直到今日,我才意识到,你还是我命中不可多得的一位贵人。”

    莲真道:“蕴儿,你今日言行举止大为反常,有点吓到我了。”

    苏蕴摇摇头:“莲真,你可否记得,当日先帝突然驾崩,皇后薨逝,慕绯羽和丽妃等人皆令殉葬,如此这般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我无时无刻都在忧惧惶恐中度过,心里总想着,不知自己以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凄惨下场。”

    莲真道:“我怎会不记得?唉,那些事情,也不必再提了。”

    苏蕴道:“可是现在回头看看,自那之后,我的日子反而好过了许多,没有被送去哪个尼姑庵里落发,也没有被禁锢自由,不用邀宠,不用争斗,依然地位尊贵,安享荣华,身边也有你时时相陪。这次驻跸西苑,唯有我两人有幸随驾,莲真,我知道是因为你,太后对你,那是其他人没法相比的。”

    莲真怔住:“蕴儿,你何以讲这样的话?太后待我们,那。。。。。。那可是一样的啊。”

    “表面上看并无差别,其实不然,细想一下,你刚进宫时,她对你的照顾,还有你这次受伤,你能住进这仪凤楼。。。。。。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知道,我能有今日,是沾了你的光。”

    莲真唯有苦笑:“蕴儿,你想得太多了,太后其实。。。。。。其实。。。。。。唉,只要是本分守己的人,她不会为难的。”

    苏蕴看了她一眼,话语间多了几分谨慎:“我初时,只觉太后安静漠然,与世无争,直到见识到她的手段。。。。。。才知她锋芒内敛。如今,我是彻底心安了,能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就真的很满足了。”

    “蕴儿,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相信,太后会善待所有人,不单是我们,还有留在宫里的那些人。”莲真道:“今后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会与你休戚与共,我们的姐妹情谊,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苏蕴又是感激,又觉感动,用力的点了点头:“嗯!”

    莲真拿起筷子,笑道:“好了,快吃饭罢,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窗外微风徐徐,枝摇叶动,千株万株牡丹正竞相怒放,一朵朵硕大饱满,重重叠叠,红者艳如烈火,灼灼闪光,白者白如皓月,盛洁夺目,绿的恰似上好碧玉,青翠欲滴,紫的如紫气东来,蔚为壮观。。。。。。放眼望去,花团锦绣,香雾缭绕,说不尽的清姿艳态,玉骨仙妆。

    莲真手里端着一盏金银花茶,倚着窗出神,忽而秀眉微蹙,忽而嘴角含笑,忽而轻声叹息,连有人走至身后也不曾察觉。

    冰轮伫立良久,终于忍不住笑着开口:“这个地方可还好么?”

    莲真微微受惊,转过身子,将茶盏放下,忽然一低头,整个人倾入她怀中。冰轮有点意外,跟着唇边便扬起一丝笑意:“刚刚在想什么呢?”

    她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清楚:“想你。”

    她嘴角笑意加深,双手轻轻环住了她的纤腰,忽然轻声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莲真随即记起,上次也是这个世界,她亲手摘了一朵牡丹,簪了在她的鬓边,并且吟了这两句诗,来称赞她的美貌,想着想着,不觉痴了。

    两人沉浸在柔情蜜意中,许久,冰轮道:“今日有些要务要跟阁臣们相商,所以午间没有过来,你等了很久罢?”

    “也没有。”莲真仰起头,担心的道:“朝中有什么事吗?是不是与上次荆州的水灾有关?”

    “不是。”冰轮松开她,道:“吐谷浑的伏罗可汗准备向我朝递呈降书了。”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起朝政相关的事情,莲真先是一怔,随即展颜道:“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打了这么久的仗,总算可以结束了,打仗终究是苦了百姓。”

    冰轮淡淡一笑,在椅子上坐下,发现案上的一只玉碗里,盛着剥去皮的青胡桃果,上面浇着浓浓的葡萄汁,于是拿起羹匙吃了一口,莲真笑着阻止:“嗳,这可是我吃剩的,你要吃,我叫他们再做一碗送来。”

    “又没关系,不必再麻烦了。”

    莲真心里甜丝丝的,在她旁边坐下:“其实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必是走不开,所以才没有过来。”

    “即便像我如今这样,身处至尊之位,手握生杀大权。许多事仍不能称心畅怀。”冰轮欲言而止,放下碗,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展颜道:“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的。”

    “我会等你。”莲真眉眼间喜意盎然,又噘嘴道:“可是。。。。。。可是你今天能不能多陪陪我?”

    “嗯?你想我怎么陪你?”话一出口,便觉语气轻浮,不觉暗暗失悔,自新岁荷包事件以来,两人日渐疏远,即使日前互剖心迹,前嫌尽消,相处之时,亦是庄重守礼,偶有亲密之举,也不过点到即止。

    冰轮微觉尴尬,去看莲真时,只见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她忽然觉喉间有些干渴,轻轻唤了一声:“莲真。”

    “嗯。”

    莲真娇羞无限,微微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星眸里蕴含的温柔和深情,足以令人融化。

    “莲儿。。。。。。”冰轮站起身来,左手捉住莲真的右腕,灼热的唇瓣已毫不犹豫吻将下去,莲真欲避不避,只觉清冽而又熟悉不过的气息轻扑着脸颊,耳根,所过之处,皆激起一片颤栗,渐渐身酥骨软,一手撑住身旁楠木椅子的扶手,冰轮却已放开她,手绕到她腰间,微微用力,便解下了丝带,银红色纱袍落在地上,悄然无声。。。。。。

    外面清风仍吹着花叶,沙沙有声,空气中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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