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会禀明新皇,望小公爷多考虑考虑,不要妄言轻生。”

    待周围的人都走了后,耳边只剩下外间军医煎药的动静。

    ——还活着啊。

    刚刚拼命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静下来之后才回想起来在此之前他是没打算活着回来的。

    他是个不太喜欢拘束的人,因为父母的拘束而逃出家门,现在又因为道德的拘束而想要赴死。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生就是生死就死死,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是他想挽回这件事就能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

    人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并不是并不是年少不经事这一句话,便能让一切烟消云散的。

    “大人,该喝药了。”里面的老军医提醒道。

    “你这药能让我明天就跋涉三十里地去找人吗?”

    “您一身积伤,现在天又大寒,便是神仙的药也难让您出门。”

    闲饮闭上眼,道:“那就算了吧。”

    老军医放下药罐,收拾起手边凌乱的棉纱,问道:“您是要去找谁?看您也不小了,可有家室?”

    “……煎你的药去。”

    老军医讨了个没趣,摇摇头便离开了。

    闲饮又闭上眼,失血带来的半梦半醒的麻木间,隐约觉得有一双手在解他臂上的棉纱,随即一丝清凉的感觉从伤处蔓延开。

    他的皮肤甚至于能描绘出那双为他换药的手——柔软、雪嫩,除了蔻丹的指甲是粉而圆的,像是玉贝的内侧。

    手的主人是有着江湖人的坚定和忍耐,同时又有着娇贵的身体。

    极端地说,她虽然娇贵,但却不娇气,是世上罕见的好姑娘。

    ——只是,怎么就遇上我这个冤孽了。

    思绪错乱间,待到那只手搭上襟口,闲饮猛然睁开眼。

    “你刚刚是想说去见谁?”

    “玥瑚,你怎么——”

    “我来拿回你欠我的这条命。”

    ……她知道了。

    闲饮痛苦地闭上眼,强行坐起来,待到眼前因失血而带来的的黑暗散去,他才脸色苍白地抓起榻边的刀,一弯膝,竟直接就这么跪了下来。

    翁玥瑚并没有马上扶他起来,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我一个女人,你是要被笑话一辈子的。”

    闲饮摇了摇头,拔出随身多年的雁翎刀,道:“因我年少浪荡,累你远嫁,误你一生,我欠你一条命,现在于天下已无愧,情你把我的命收回去吧。”

    翁玥瑚垂眸,接过他的刀……这口刀很重,刃面上的血槽因沐血得久了,呈现一种暗淡的棕红。

    “我当然是恨过你的。”手指慢慢抚过刃上清寒,照见她一双有些凄然的眼眸:“前一天晚上,我还在为嫁衣上的锦花不够精巧而熬到半夜,等到了第二日,我看着那花烛都熔到了底,还是没有人来……到最后他们告诉我,我未来的夫君死了。”

    “……”

    “你知道有多少人嘲笑我吗?明明昨天他们还羡慕我羡慕得眼红呢。”翁玥瑚的手轻轻握上刀刃,回头对他苍白地笑了笑:“你一走,才让我知道……这世上总归是有人不喜欢我的。”

    毁掉一个女人的天真很简单,只要抹杀她所有的憧憬,她就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幻想。

    闲饮从未想过他能带给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以如此残忍的人情冷暖,听到这里时,他才彻底掐灭了心中那一丝期待与动摇。

    “动手吧,后事我已安排妥当,但杀勿虑。”

    翁玥瑚将雁翎刀放在膝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认识我之前,你后悔过逃婚吗?”

    “没有。”

    “嗯,是实话……那之后呢?”

    这个回答比杀了他还难熬,闲饮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道:“有。”

    “哦。”轻轻点着头,翁玥瑚拿起雁翎刀的刀鞘,慢慢将刀收回去,神色淡淡道:“你若不嫌我二嫁,这把刀,我就当你的聘礼来迟了。”

    “……啊?”闲饮一愣,连忙站起来想说点什么,哪知膝下箭伤一痛,整个人直接就朝翁玥瑚倒了过去……

    “——玥瑚啊,你能不能给我拿点你的青玄膏,伤兵营那儿的蚊子可多了……”

    卫家的表姐第二次发现自己的兄弟意图对自己的妹妹不轨,站在门口凝固了一会儿,默默地捡起门口的条凳。

    “闲饮我告诉你,别以为咱们俩都是伤兵我就揍不了你。”

    “你不是在城外吗?!你把殷磊干掉了?”

    “什么我在城外,我……”卫将离悚然一惊,道:“我把殷磊干掉了???!”

    闲饮跟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翁玥瑚把他推到一边去,提醒道:“现在去也许还有救。”

    卫将离扭头就跑。

    说好的和平解决并没有和平解决,等到卫将离靠近城门时,远远地便看到烟尘那头,随着征鼓擂响,无数的西秦军士潮水般涌出城门。

    交战了?

    这样的怀疑很快被打消,城外的声音并不像是交战时斧钺钩枪的厮杀声,而仅仅是出城驱逐。

    卫将离不由得跟在军士身后跟出了城门,没有注意到旁侧的军士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畏惧,甚至于没有人出来拦她。

    城外的地面在隆动,路过身侧的军士、乃至于一些走出家门观望情势的百姓,面上都有慢慢扩大的喜悦。

    她在城门口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东楚的确是退兵了,随后便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时便看见刚除下面具,正在活动着筋骨的白雪川。

    “东楚怎么会甘心退……”

    卫将离的目光不由得被他身侧的剑吸引过去……那剑上有血。

    “你杀了他?”

    那把师道剑一直被卫将离放在鬼林药翁那里,许久未曾擦拭,已经落了尘,白雪川已经用得不甚顺手。此时听见卫将离这么一问,白雪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神情反问道:“我若真杀了他,你会恨我吗?”

    卫将离闭上眼道:“我不会恨你,只会怨我自己失察。”

    白雪川太了解她了,听到她的回答并不意外,道:“总有人要死的,只是在你看来,如果死的不是你,你就会负疚一生,对吗?”

    “……抱歉。”

    “我没杀他,让他来恨你。”

    “什么?”

    看着卫将离愕然的神情,白雪川道:“就算我不杀他,我也容不得下他再纠缠你……所以‘我’杀了殷凤鸣。”

    ——你待我……只能为友,不能共白首?

    殷磊这么问出口时,白雪川就知道这个愚者已经动了作为他地位上决不能动的心思,尽管他拙于表达,白雪川却知道这个人是不能容下了。

    随后他用了一点对他而言的小心思,在殷凤鸣撑着伤势出面为其子周旋时,冷不防地,动了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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