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朝大营中,傅锦画悠悠转转醒来,胸口还隐隐作痛,见营帐内多了位清丽的女子守在跟前,傅锦画已经认出这其实是那日伴舞的姬妾之一。

    那名姬妾见傅锦画醒来,也不上前服侍,不甘愿地撇了撇嘴走出去唤人去知会耶律楚际。

    不一会儿,耶律楚际便带了军医过来,傅锦画伸出手让军医把脉,懒懒散散的并不理会耶律楚际。军医离开之后,耶律楚际站在傅锦画身前还是没有走的意向,傅锦画终于忍不住瞪他一眼,说道:“你不走也就罢了,还不让人给我弄些吃的来,难不成救活我就是为了活生生再饿死我?”

    耶律楚际见傅锦画肯理会他已是欣喜,失笑之余命人如流水般送来好些吃的。傅锦画也不阻他,单挑了几样清淡的入口,其余的便不肯动筷了。

    饭罢,耶律楚际见傅锦画闭目不言,又待了个把时辰才离开。那名姬妾见耶律楚际离开后,又怒目看向傅锦画,嘴里嘀咕个不停。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傅锦画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靠在软榻上,也有了闲心与那名姬妾说话,“你既然这般不情愿过来伺候,走便是了,何苦这样难为自己?”

    “要不是太子说,你如果要有一个好歹,就拿我的命来抵,你以为我稀罕来伺候你?”

    傅锦画见营帐内布置着一张书桌,于是上前铺开纸张,研磨写字,边说道:“你喜欢太子?”

    “玉珍自然喜欢太子,他是元熙朝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贵的男人,天下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他,不甘愿臣服在他的脚下?”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甘愿与之比肩而行,互尊互谅吗?怎么谈及臣服在对方的脚下呢?两个相爱的人,一定是在内心没有差距的,无论他是帝王还是走卒……”傅锦画挥笔姿态如流云,潇洒自若。

    玉珍怔了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她低着头思索了半晌,隐约似是明白了傅锦画的意思,脸上却泛起自嘲与苦笑来。姬妾始终逃离不了被玩弄的命运,何况玉珍只不过军营中随侍的姬妾,将来即便战胜,她也没有进太子宫殿的资格。

    傅锦画本以为耶律楚际会着急逼问自己擒龙令的下落,可是这几日过去,耶律楚际除了每日早晚都过来看她外,并不多扰她,她也乐得清闲自在,每日写字画画。

    那日过后,玉珍对她敌意稍减,话便也多了起来,说道:“玉珍看得出,太子很喜欢你,他从来没有这样待过一个女人,等打了胜仗回朝,太子肯定会请皇上恩准你为太子妃。”

    “打胜仗?安陵城有一个虞晋声便罢了,如今还来了个济阳王,你们太子也不过就那点儿权术,如何能斗得过他们?打了败仗能回去保住太子之位就算是上天眷顾了。”傅锦画有些不屑地说道。

    玉珍却不以为然,说道:“听说,济阳王这次前来就是奉皇命收缴虞将军的兵权,虞将军现在已经被软禁起来,不主事了。而济阳王也不好,他自从上次带伤闯营被重创后,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再过几日还醒不过来,只怕就离死不远了。”

    傅锦画研墨的手指略微发颤,内心深处被刺扎得隐痛不已,淡淡说道:“不会的,他不会死,不会死……”傅锦画低低吟念着,终是无力支撑身子,顺着书桌软软地滑了下去。玉珍大惊失色,上前将她扶起坐在软榻上,见傅锦画缓过一口气来,才说道:“我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你对太子从来不肯假以辞色,这是因为你心里早已有了中意的人,这个人便是济阳王,对吗?”

    傅锦画望着玉珍,似是思索一般,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答道:“是,我心里中意的那个人,就是济阳王。”

    这是傅锦画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内心,连傅锦画都诧异,自己竟然在玉珍面前承认对济阳王的情感,而她不过是耶律楚际营中的姬妾,是一个自己初识在前几日还对自己抱以敌意的女子。

    说完,傅锦画也似轻松了许多,说道:“玉珍,你信我,济阳王不会有事的,他会醒过来,他会好好地活下去。”

    玉珍点了点头,又像是试探般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济阳王当真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

    傅锦画却淡淡地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伤心,因为他若因我死了,我不会独活。”

    玉珍被面前女子眼中坚定沉静的神采所折服,半晌,低不可闻地说:“对,济阳王不会死,只要他见到了你,便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因了济阳王昏迷不醒,元熙朝营中军心大乱,于是战事不利,被耶律楚际带兵伤亡了数千将士。

    是夜,耶律楚际在营中大摆庆功宴,姬妾如云,美酒如水。

    傅锦画听着前面的动静,烦乱不已。玉珍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一时半刻没有看到她的人影。不多时,一士兵装扮的人匆忙闯了进来,扔给她一套元熙朝士兵服饰,说道:“快,换上衣服跟我走。”

    傅锦画仔细辨认才看出那是玉珍,疑惑道:“去哪里?”

    “今夜太子大摆庆功宴,营中戒备松散,我去买通看守军营出口的士卒,你趁机离开。”玉珍见傅锦画兀自不动,于是上前帮她换衣。

    “买通士卒?拿什么买通?”傅锦画随口问道。

    怎知,玉珍却垂下头,紧咬着下唇,良久才自嘲般地说道:“我能有什么?有的不过就是女人的身子,像他们那些士卒,平日里哪里有机会能够摸到女人的身子,如今我主动送上门去,他们喜不自禁,哪里还顾得再来拦你?我只需要拖着他们两个时辰,你便足以走出元熙朝边境。”

    “玉珍,我不能这么做。为了走出这军营,我可以杀人,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我受到这样的折辱,如果我弃你而去,与那些士卒又有什么两样?”傅锦画拉着她的手,诚恳地说道。

    玉珍霎时间热泪盈眶,说道:“玉珍和那些姐妹在军营已有两年之久,那些男人虽然有时也巧言令色,可是玉珍知道他们不是真心的,他们只是贪恋我们的身子,关键时刻如果需要我们抵命,他们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而你,竟是唯一一个肯顾及我性命的人……”

    傅锦画心里也是感慨不已,将玉珍递过来的士兵装饰换上,说道:“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到军营出口试试,果真能出去,我自然是要带着你一起离开的。”说罢,拉着玉珍的手悄悄溜出了营帐。

    到了军营出口处,果然见戒备松散,只余几人站在那里,手里还各自握着一壶酒,玉珍让傅锦画藏在阴影处,解开胸口的衣襟,扮作酒醉的模样走了出去,娇声说笑着,那几个士卒互视一眼,仗着酒劲yin笑着朝玉珍走来,玉珍待那几个人靠近了,抽出腰间匕首迅即无比地结果了那几人的性命。

    玉珍从暗处牵过一匹马来,拉着傅锦画一起上了马,绝驰而去。

    傅锦画眼见篝火通明的大营渐行渐远,只觉得犹如腾云驾雾般不真实,良久,待到身后玉珍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才恍惚感觉有些不对。

    “玉珍,你怎么了?”

    “我很好,没有事,你看前面就是殇离朝了,你终于可以回去了。”待到殇离朝边境,玉珍却浑身无力从马背上滑了下去,傅锦画大惊,急忙随着跳下马背,见玉珍手捂着前心,气息急促,痛苦呻吟着。

    傅锦画努力回忆起刚才的打斗,知道玉珍并未被那几个士卒所伤,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是自伤。

    “为什么,玉珍,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看前面就是边境,只要离开这里,走进济阳王的大营,我们便安全了,你可以隐姓埋名,从此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傅锦画用手捂着她的伤口,那鲜血从指缝中汩汩而出,她只觉得浑身发凉,叹道,“玉珍,如果你是为了我,那么让我一生良心何安?”

    “我只是在成全一段爱情,今生,我都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爱情,我情愿用命来成全另一段爱情,成全你和济阳王的爱情。而我,生是元熙朝的人,死也是元熙朝的鬼,我是不能踏进殇离朝半步的。你快走吧,迟了,恐太子发现会追过来……”玉珍用力推了傅锦画一把,悲切地催促她赶紧离开,“你快些走,不要让我白白牺牲。”

    两人,一个站在元熙朝的边境内,一个站在殇离朝的边境内,就隔着那么一步,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傅锦画试图去拉玉珍的手,玉珍却又后退了一步,急道:“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在军营中过得便是行尸走肉毫无尊严的生活,如今我想要求得解脱,帮你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死得更有意义一些罢了。走吧,除非你想要亲眼看到我死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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