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火是我放的……”傅锦画静静地笑,眼神明亮而澈净,宛如风中飘扬的梨花淡妆。

    济阳王挽过她的手,说道:“走吧,去乾元殿,我要让你看到我是如何指点江山。”

    傅锦画抬手朝济阳王脖颈间绕去,低声说道:“抱住我,华离……”

    济阳王身子一僵,揽住傅锦画腰身的手略微吃力,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锦画后退半步,松开袖口处探出来的长剑,那柄剑直直地没入济阳王心口,鲜血迸发,陡然浸湿衣衫。

    身后,钟银煌与虞晋声相继出现,站在远处朝这边看来。

    济阳王身子一软单膝跪地,眼神却一直落在傅锦画身上,仿佛也了然这定是自己的宿命一般,苦涩轻笑,傅锦画悲痛欲绝,上前搂住他的身子,让他倚在自己的怀中。

    “有两个字,叫后悔。”济阳王嘴里吐出一口血,笑道,“你看,到最后我竟死在了你的手上。”

    最终虚伪的和善会吞噬无声的抵抗,若要天下,怎能这般漠视生命?

    济阳王望着傅锦画澈净的眼神,心道,覆了江山又如何,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抚向傅锦画脸颊的手在半空中跌落,无声地闭上眼睛。

    傅锦画用手为济阳王细心地拭去嘴角的鲜血,朝钟银煌苦笑道:“你终究是赢了。”

    “朕喜欢一个女人,也有自己的方式。朕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这条路始终是你自己选的。”钟银煌负手而立,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惋惜与凄然。

    虞晋声慢慢地走过来,试图靠近,傅锦画绝望地摇头,坚定地说道:“别过来,没用的,我杀了他,岂会独活?”

    “我虽没有与你真正地相守在一起,我却是拿了性命去喜欢你。华离,等我……”傅锦画伸手将济阳王胸前的刀柄用力一压,那刀尖透过济阳王后心刺入傅锦画的心口,姿势亲昵,似是倾诉衷肠。

    一曲杀破豪情,倾国倾城。曲终人散时,暗弦无声,后宫青檐红瓦,曼纱罗帐,试问谁家女儿肯褪下情裳,一腔柔情,怎敌他帝王霸业之雄心?

    宫锦,看似曼妙如画之地,藏了多少枯骨热血,嶙峋碎片。当年错入清音庵后竹屋的邂逅,岂料这权欲、杀戮、雄心交汇的汹涌暗潮,颠覆了一段注定是死局的爱情。

    尾声

    和煦暖风,醉人心脾,破晓山庄的庭院中,在花丛的左侧置着一个秋千,一女子身穿淡蓝色的衫子靠在绳索上,轻轻荡着,嘴里哼着歌谣,怀里抱着睡得正香甜的孩子。

    庭院的另一侧,石桌石椅上,一俊朗伟岸的男人正手持书卷翻看着,时而扬声说道:“画儿,你说耶律楚际拿到这擒龙令,到底能不能寻到他想要的奇珍异宝?”

    秋千上的女子抬起头,如墨发丝绾起,露出绝世娇颜,正是傅锦画,而那石桌上坐着的男人,便是济阳王钟华离。

    傅锦画见怀中婴孩动了动,轻轻蹙眉,看着那济阳王,似是嗔怪他说话声音太大吵了孩子,于是将那婴孩交给一直侍在身旁的问雁,缓步走向石桌,娇嗔埋怨道:“这擒龙令本是上古遗书,帝师曾再三叮嘱,习它,是为了领略其中浩瀚无边的气脉,你却不能看破世俗,问起什么奇珍异宝了?”

    济阳王朗笑,见傅锦画娇颜薄怒,怜爱不已,一伸手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放在腿上,说道:“当初,你可是说过,不会后悔跟我来这破晓山庄,怎么最近频频发怒?”

    傅锦画微怔,她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总是会轻易被撩起压抑不住的怒气。

    济阳王见她蹙眉懊恼的模样,心里好笑,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低声说道:“画儿,我心口还痛着呢。”

    傅锦画慌忙坐起身来,用手去扯他的前襟,急道:“还痛吗?叫我看看……”

    济阳王见她神情急切,忧心忡忡,顿时有些不忍再逗弄她,按住她的手,捧在唇边轻轻一吻,深情说道:“不痛了,有你在便不痛了。只是,当日你狠心刺出那一剑,就不怕我当场毙命,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傅锦画念及此处,回忆起一年前殇离宫变,自己用剑刺穿济阳王胸口的一幕,如果不是虞晋声教习自己如何偏离几寸刺穿人的胸口,那么济阳王便会当场命丧黄泉。

    傅锦画不禁后怕不已,颤声说道:“华离,我仍旧是那一句话,你死了我岂会独活?我在地府伴你……”

    济阳王拥她入怀,将头抵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摩挲着,万种豪情都化在无声轻叹中,便是这份柔情让自己甘愿死在她的怀中,放下逐鹿江山之心,袖手天下。

    从此云水生涯,只在破晓山庄。

    “半个月前,晋声让人送来一封信,说要来破晓山庄喝清儿的周岁酒,想必明后日便会到了。”

    傅锦画轻轻“哦”了一声,未动声色,问道:“那么庆宣王跟我三姐会来吗?”

    济阳王回道:“你三姐刚给寻泽生了一位小世子,寻泽哪里有工夫来喝别人的喜酒?自是在王府忙着照料你姐姐和小世子。”

    傅锦画听见济阳王如此说,欣喜不已,傅家四姐妹,素琴出家为尼,则棋在宫变后便香消玉殒,自己远避破晓山庄,唯独颜书却在尘世烟火中自在地生活,她诚心为傅颜书高兴。

    两日后,正是钟庭清的周岁,虞晋声赶到的时候,正值钟庭清抓周,只见他坐在一堆物什中间,咿咿呀呀地乱语着,白嫩而胖乎乎的小手抓来抓去,突然抓起一把短小的匕首把玩着,匕首上面的刀鞘镶金嵌玉,刹那间便刺痛了众人的心口。

    虞晋声靠在门侧,一身白衣,仍旧是俊逸出尘,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终究是帝王血脉,不握刀剑,如何掌控天下?”

    这钟庭清,就是当日虞红萼在暴雨之夜诞下,被青殊送到清音庵的孩子,虞晋声的外甥。当傅锦画和济阳王从泉城离开之时,傅锦画将那孩子的下落告诉了虞晋声,谁知虞晋声却将那孩子从清音庵带了出来,交给傅锦画和济阳王抚养。

    傅锦画见如此,于是急忙问道:“你是想将他带回宫廷?交给钟银煌?”

    虞晋声苦笑,摇头说道:“即便他回到宫廷,以皇子的身份活着,也无非便是权欲争夺,他无人倚仗,又怎么能独自存活?我倒愿意他做个平常人,一世安宁,想必就算红萼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济阳王怅然,傅锦画见状,知他为何惆怅,正待上前劝导,便朝一旁干呕几声,面色苍白。

    济阳王顿时焦急不安,上前揽过她,问道:“画儿,你怎么样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虞晋声细细看过去,心中酸涩不已,朝济阳王说道:“真不知当初救你,是错还是对,你这样粗心,她是有喜了你竟不知。”

    济阳王一怔,目光询问傅锦画,见傅锦画微微羞涩地点头,旋即大悦,说道:“老天仍旧厚待我钟华离……”说罢,又低声向傅锦画耳语道,“原来这阵易怒多变,竟是这缘由,我甘愿受之。”

    虞晋声见两人亲昵,神色中有说不出的落寞失落,抱着钟庭清转身出了房间,在破晓山庄后院的拘情阁住下。

    这破晓山庄,是虞晋声在殇离宫变之后着人修建,算起来是在济阳王和傅锦画两个月的养伤期间竣工。

    他料得到傅锦画与济阳王会琴瑟和谐,料得到钟银煌不去追究,却未曾料到,自己还是会这样心痛孤寂……

    虞晋声离开之日,傅锦画亲自将他送出庄外,两人默默同行,良久,虞晋声说道:“我该走了,下一次再来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皇上,他好吗?”傅锦画终是问道。

    虞晋声看向远方,目光中带着疏落与淡淡的讥讽,说道:“仍旧是皇权在握,依照局势宠幸妃嫔,过着自己并不会觉得幸福的日子,可是这是他钟银煌的使命,帝皇之位从来不是赋予一个人恣意妄为的筹码,只不过是对待自己更残忍的赌资,赢了,便是传承后世,输了,便是颠覆江山。”

    所以帝王,便是在极端疲惫之时也要站得笔挺的那个人,他要手托星月,脚踏河山,苍穹之下唯我独尊。

    “我总怕有一日,他会寻到这里,我与华离今日的安宁不易,实在不想就这样失去。”傅锦画声音渐微。

    虞晋声轻叹,递给傅锦画一卷锦帛,只见上面行云流水般写着数个大字,“梨妆苑已失,梨花淡酒犹存。”

    傅锦画霎时间红了眼眶,凄楚地笑,自己当日将梨妆苑放火烧掉,便是想与钟银煌天上地下绝不再生纠葛,可是后院梨树之下的梨花淡酒,却仍完好窖存。

    虞晋声转身离开,听见傅锦画在其身后,诚挚说道:“晋声,谢谢你。”

    虞晋声身形一顿,未语,将手中玉笛置于唇边,笛声清越,仿佛早已超绝于大地长空,淡漠疏离,而又洒脱自若……

    见虞晋声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幻化成一个黑点,再也望不清。

    傅锦画转身,她手抚着小腹,露出淡淡的笑意,朝破晓山庄走去。或许余生就是这样吧,他舞剑,她酿酒,他抚琴,她高歌,一生对弈,博的就是这样一个完美棋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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