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的那片坟场,是老爷从小就畏惧的地方。n年前,老爷八岁的时候,见过村民葬人,都抬着纸糊的棺木,那棺木被风吹破了,就露出里面的尸体的一角,一只脚显露了出来,穿着纸糊的绣鞋,五颜六色,耷拉在纸棺外面,老爷跟着送葬的人跑,跑着看那只恐怖的绣花鞋,明明是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地追着看,这就是那时候老爷的心态,看到眼里就扒拉不出来了,扒拉不出来便做恶梦,晚上不敢出门,更不敢独自到坟圈子那里去。

    十几年过去,老爷成了壮年,那片坟圈子却没怎么见长,还是那几分地的范围。

    并不是村子里不死人了,也不是死了人不往那里葬了,死的不少,埋的也不少,坟场不见扩大,是何原因?

    原来改革开放,惜地如金,那片坟圈子竟然成了又一大姓的场院,晒麦子的场院。

    本来“压场院”是值得回忆的一档子美事儿,找片相对平坦的荒地,那时候有的是这样的荒地;拔了黄草,或者砍了树,再用铁锹铲个平整,方圆三十多个平方最好,上面先洒一遍水,再洒一些麦糠,等着水晾干以后,就用绳子拖了一个石滚子,在上面一圈一圈地转着圈圈,要不厌其烦地转,从开始的没有任何声响,一直压到石滚子滚过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这才算是压到了一成,随后用扫帚将压在湿土里的麦糠拨拉出来,均匀地摊平,再拉起石滚子压上几遍,如此反复,直到湿土变成了硬土。这还没算成功,第二天再洒水,洒麦糠,再压上一天,如此再反复几天,将麦糠扫净,那场院便光溜溜的一片,像镜面一样散发着暗亮的光泽。

    后来这样的场地少了,便有人凯觎起了那片坟场,把坟头铲平了,拔了干草,用碌碡压实靠了,抢麦夺秋的时节,那里就忙碌了起来,几十个石滚子在上面交替着压,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这是一个玩笑,也不怕下面的幽魂烦闷,压着压着,实在经不住吵闹,从地底下一跃而起,扇这群人一顿耳光,或者是被惊扰的幽魂变成厉鬼,夜里到他们家里去,恶鬼附体,惩治这些不着调的混球。

    这是又一大姓干的事,自己的姓氏绝不会做这样的事,那底下葬着的可都是自己的祖宗啊!他们亡灵不安,活着的后生们就着急,商量着怎么办?有人出主意,围着坟圈子拉铁网,隔着十几米埋一根水泥柱子,围了一圈的荆棘铁丝网,留个小门,甚至挂了锁头。

    清明,重阳,祭拜祖先的日子,便有专门管理的长者早把门锁开了,后生们接踵而入,烧纸扬灰。坟头终究是保留了下来。比方法是奏效的。只一年的光景,那坟场里又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似乎又恢复了它以往的繁荣,也恢复了它n年前已经被老爷淡忘的那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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