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试是在雨后暖阳中结束的。

    自从我见到太子,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那天回到家,小白当时正趴在一株白色的芍药下,我把煮好的小鱼端到小白跟前,不经意中我脑子里突然想起六年前那个中秋之夜,当时小白也是这样蜷缩在一株白色昙花下,同时想起的,还有昙花丛中那个玉一般的男孩。

    那晚,哥哥告诉我太子的名字叫晏清,轩辕晏清。

    我冒名顶替哥哥赴考,原本应该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结果不慎引起司马寮注意,接着又被轩辕离看到,最后又被太子点名去太学。事情一环接着一环。

    当晚爹把我臭骂了一顿,顺带还连累了哥哥。当然,爹爹还不知道我替哥哥赴考这一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连娘都救不了我。

    起初我想:干错老老实实告诉太子我是女孩得了,省得麻烦。后来一想这样不行,春试第一场指不定有多少人会认出我,到时候连累哥哥和爹就是大罪过了。于是我决定:还是扮男装去太学吧,三年忍忍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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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么?”

    “想那年我们一起参加春试。”

    不经意间答话,这才反应过来展凌霄在和我说话。

    他直直盯着我。左手抵着额角,右手搭在腿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膝盖。他沉默片刻,突然问我:“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担心有用吗?”想想,还是解释了句:“横竖都不好过,我又何必在意。”

    “你就不好奇陛下如何处置你?”

    一手支着下颚,我偏头不语。

    青葱白玉般的十指交叠。展凌霄审视我片刻,微微直起身子:“陛下昨日宣我问话,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答的?”

    他见我不答话,继续说:“我说,苏君谋绝非善类。纵使他武功尽失,脑子可没废掉。一天不除,后患无穷。”掸了掸没有灰尘的下摆,展凌霄兀自起身。眸子里透着股狠劲:“苏君谋,不杀你,天子岂能放心?”

    “何必这么多话?”动动僵直的脖子,轻轻瞥他一眼:“若是杀我容易,你也不必和我废话这么久。”

    “不错!”他来回踱了几步,背对我,沉默了片刻。复又说:“陛下想杀你又不能杀你,那是因为两个人。那两个人一个要你死,一个要你活。”他缓缓回头:“你猜猜那两个人是谁?”

    我缓缓垂下眼:“要我死的是司马寮?”

    “聪明!”展凌霄轻轻击掌:“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因为他不杀你?”

    “我屡屡和他作对,师出玄宗又是无极宫之首。他当然想杀我。”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镣铐:“至于轩辕晏清,虽然司马二人暗中为他拔除了不少武林势力,但是近几年暗阁也逐步渗入到朝廷,不日必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此刻除掉我,轩辕晏清相当于少了颗制衡司马的棋子,他当然会有顾虑。”

    “不错!那你再猜猜,保你的又是谁?”

    在齐军,和我还算有些交情的就只剩那同门师兄太史狂了。

    我想了想,开口:“是太史狂?”

    展凌霄摇头:“不对!”

    “那就是行歌?”

    他再摇头。

    “帝京双绝?”

    “祁王太傅轩辕离?”

    我翻了个白眼:“总不会是你展凌霄吧!”

    “祁王、离世子和太傅都远在京师,消息再快来回也要好几天,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至于我是主张杀你的,就更不可能。”

    再次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

    “要你活的,是萧钥。”

    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

    ——竟然是萧钥。

    “无极宫机关遍地,若不是有人引路,就算是暗阁也很难探到其内部。”展凌霄薄唇轻启,“你现在一定很好奇:为何出卖你的是他,留你一命的也是他。”

    想不出缘故。摸摸鼻子,默默腹诽一句:总不是因为我是女的他就心软了吧?

    展凌霄没说原因。他话题一转:“无极宫武功虽然厉害,但还不至于非要动用三十万大军。拿下无忧城,充其量七、八万大军足矣。陛下御驾亲征,其中真正缘由为何你可知道?”

    “我之前也想过,虽说我无极宫是武林一霸,倒还不至于厉害到动用三十万大军的地步。现在想想不只是军队,暗阁两位首领、太史狂、行歌,当然还有你这次居然都到了,我倒是能猜出几分他真正的想法。”

    “哦?那么君谋说说看,朕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厚厚的帐帘突然掀起。

    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纤细,他越发成熟了。身着玄色綉金帝袍,凛然如天神。

    飞眉入鬓,轮廓少了几分柔和。原本就俊逸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尤其是那双眼睛,不显张狂,但是透着非凡的光芒。

    展凌霄屈膝唤了声“陛下”。

    轩辕抬手:“爱卿退下吧!”

    “诺。”展凌霄退出账外,离开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心下一颤。我起身,锁链与地面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亲临,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轩辕嘴角含笑,看我的眼神倒不像是看叛臣贼子。一如我十四、他十八岁那年的模样。

    “君谋,多年不见你怎么染上了苏秀的习惯?”

    哑然睁大眼,从他口中听到的名字太过遥远。

    禁不住小声低喃了句:“陛下还记着苏秀?”

    轩辕双眼放柔:“他是你表弟,不是么?每次他一紧张就刻意做出从容的样子,倒是有趣得紧。”他的脸上竟然流露一丝笑意。突然微扬的嘴角一滞,轩辕眼中的几分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刚才的笑容是我的错觉。

    我抑制住心中的情绪,淡淡开口:“陛下不要忘记,苏秀已经死了。”

    轩辕面无表情,淡淡朝我一扫:“朕知道。”

    沉默。

    一时相对无话。气氛自然有些尴尬。

    我轻咳了两声,忍不住率先开口:“陛下这次亲征,恐怕目的不单单只是我这小小的无极宫吧?”

    轩辕似笑非笑:“哦?那你说说看,朕的目的是什么?”

    “湘江以西是景王封地,湘江以东是泰王的封地。我无极宫可正巧夹在两王之间。陛下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确实不错,只不过……”

    “只不过?”轩辕侧目。

    我轻轻看了眼他:“只不过陛下这伎俩真的能瞒得过那两只狐狸?”

    轩辕朗声笑言:“不错,是瞒不过!”

    “陛下发兵三十万直逼我无极宫,景、泰两王拥兵自危。二位藩王害怕陛下攻下无忧城后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自然调兵南下,这样巫山以北防御自然薄弱,届时陛下只需集中兵力采用迂回之法一一击破,景、泰两地就可尽收囊下。看上去似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恐怕陛下真正的目的是调虎离山吧?”

    轩辕眼中光芒微微闪动,嘴上却不予置评。

    我自他面前走过,给自己倒了杯水:“其实陛下的担心的不过是我与景、泰两王联手,何必专找些借口和我过不去?”

    轩辕双目微阖,状似闲逸。

    “你可知道,朕刚才动了杀心。”

    我端着茶杯微微回身:“我既然敢直言,就不怕陛下动杀心。”

    轩辕朝我走近:“前日萧钥觐见,逼朕承诺绝不动你。之前朕和他约法三章,只要他交出你,并且在前方牵制住景、泰两王,朕承诺保城中老少性命,并答应他一个条件。没想到他索要的不是无忧城,而是你的平安。”

    轩辕嘴里说出的话令我有些意外。不经意间我突然想到那天萧钥的话。

    ……他真的从未想过要我死么?

    哐当声响。再一看,手脚上的枷锁居然已纷纷落地。

    被轩辕突如其来的行为弄懵了,我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

    他欺身上前,居然拉住了我的手。

    “陪朕出去走走。”

    ==============妈妈的,俺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分割线o(╯□╰)o==============

    被拘三日,不知时节。帐内安逸,外边竟已是漫天飞雪。

    无极宫地处极南,气候湿冷。入冬后,河面结的冰足足三尺厚,马队在上边行走根本毫无压力。山木结出一串串冰晶,放眼望去白垠无际,犹如一座冰城。

    美是美,就是冻得人太、难、受!

    雪花晶莹透亮,纷飞而下。缓缓落在轩辕的身上。

    雪粘在他墨色的发上,很快融掉。玄黑衣袍上的星星白点被他用手拍掉。

    “这无忧城的雪景倒是一绝!”

    皇帝陛下常年居住帝京,自然是很少看到这番景象的。

    只不过我被抓来时就只套了层单衣,现在自然冻成冰人。无奈轩辕陛下兴致高昂,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咬牙忍受寒风,这滋味着实憋屈。

    我双手环臂,努力克制住打颤的双齿。话中有话,笑道:“那陛下抓紧了,回京可就没机会欣赏!”

    轩辕回头。他打量了我一番:“你很冷么?”

    我点头。

    他笑意渐深,极其体贴地说了两个字:“忍着!”

    ……!!!

    我双眼瞪圆:他这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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