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故意……”心虚地抬头,悄悄瞟了眼太子。

    “还敢狡辩!”太子低喝一声,我立刻缩回脑袋。顶上压力剧增,隐隐能感受到太子的目光。

    “苏秀,”随后,太子说了句话。我犹如晴天惊雷:“三年前你替人赴考的时候可没这般胆小!”

    我大惊:“……殿下?”愕然抬头。

    太子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三年前春试初场,展肖被考官刁难,一名叫苏君谋的少年出手相助。最后两人以末名堪堪入围。后两场考试君谋才惊四座,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他朝我又逼近几步,微微俯下身子:“你当真以为本宫什么也不知道吗?”

    “我……”

    “本宫明知三年前你们犯下大罪却故作不知……”他眉宇轻皱,双眸如打磨过的曜石,竟是深不见底:“你可知这是为何?”

    “我……”我故作镇定,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忐忑:“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太子是否早就知道……我女扮男装?

    太子盯着我的眼睛:“你可知本宫为何让你入太学?”

    我摇头。

    太子又问:“你可知本宫为何许诺不论是谁,只要连续三次小测名列太学前十便可转入晴阳殿?”

    我再摇头,羞愧低下头。

    太子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虽无大智,但机警有余。即便不如君谋,你身上也有可取之处。少年本该以奋发报齐为大志。你不思进取成日和陆逑鬼混也就算了,刻意作出一副碌碌无为的姿态给谁看?”

    我微惊,慌忙抬头。

    “苏秀,”鹿皮靴再次靠近,隐隐觉得温热的气息又近了几分:“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宫让你入太学的?”

    太子盯着我,我越发窘迫。他和我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我很不适应,被逼得悄悄后退几分,只能用手稳着身体。只觉得太子的气势越发凌厉了些。

    压抑、羞窘、尴尬——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境地,以及心情。

    许久,太子直起腰,转身:“你跟我来。”

    我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盯着太子的背影发懵。

    太子回头:“还不过来!”

    “哦……”

    我狼狈起身。起来的时候踩了好几下衣摆,差点跌倒。太子看着这样的我又是一通摇头叹息。

    就跟长了个小疙瘩似的。我虽不是特别在意,但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这是……对我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心里竟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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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路跟着太子,小心翼翼、恍恍惚惚。

    重重叠叠,垂落的幕帘;漆红楠木,巍峨擎天。

    穿透门窗,倾泻一地余晖。

    破碎的光芒,他踏着斑斓的荣光。犹如泛黄的记忆,在朦胧中穿梭。

    太子偶尔回头。暖光打磨的轮廓,唇线竟然似笑非笑。

    他只身沐浴在暖光,等待身后的我。浅色宫装七分庄重,更藏三分优雅。

    我们越过回廊,踏上层层阶梯。直到到达楼阁顶层。

    来到一处紧闭的宫门前。太子推开锁纹长窗,跨过门槛。

    宽广寂静的大殿。隔断之后,大厅正中,一方十丈见宽的羊毡厚毯铺在地上。

    太子在羊毡前停下,转身定定看我:“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走上前,看清羊毡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后,顿时震在当场。

    太子缓步踏上羊毡。

    由东南而入,几步走过衡川、陵阳、东林,跨入泰境。山林密集,幅员辽阔。青黑的墨迹,笔锋细腻。浩浩荡荡勾画出大齐的母河——湘江。自东北而下,江河壮丽。正东中游,落日河分流而出。河岸以北覆盖了层层山峦,最高的一座山名曰神女峰,玄宗就坐落在那里。穿过淮安、太州后,便是恒境。太子越过湘江,脚踏巫山。他的目光扫过景地,然后一脚迈过断魂谷。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了帝京。

    ——太子脚下,是大齐的万里河山。

    “这是……大齐的地图。”

    磅礴恢弘,江山万里。诺大地图上,唯有太子一人肃立其中。虽为笔墨,他踏着这宽广的地图就犹如踏着大气的山河,将一切尽收足下。

    楼阁天窗微敞,一束光辉恰巧打在太子身上,竟有种不可思议的神圣、威严,与往日的温雅不同,竟多了许多霸气。有一瞬间我被这种王者气魄深深震慑,居然看痴了。

    太子光束下的容颜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他微微偏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苏秀,你可知本宫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想,有些犹豫:“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太子轻轻摇头。“十八年前七王之乱,留下三位异姓藩王。”太子向前几步,目光之处正是湘江:“湘江以东,是恒王;湘江以西,是景王。而大齐的南边,是泰王。”

    太子侧立,双手负在身后。“当年恒王绍崇文弑父血刃三十一位宗亲夺得王位,近几年日益势强;泰王门下食客三千,自比小孟尝;景王倒是安逸,只是他的庶女私下与泰王世子来往密切。”他抬头,下颌微仰。眼里的情绪万分复杂:“天下虽平,内有藩王在野,外有蛮夷野族虎视眈眈。大齐看似安逸无事,实际离战事只剩一步之遥!”

    太子偏过头,对上了我的眼睛:“苏秀,换做你是我,作何感想?”

    太子朝我又走一步:“换做你是我,如何做?”

    他离我直到一丈左右的地方停下:“你最想做的,又是什么?”

    我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因为我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国家兴亡、盛世长安。我一直以为,这些事离我太过遥远。所以这些事交给爹爹和哥哥考虑就好。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梦想、目标——这些我也从未考虑,我一直认为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这就是幸福。如果非要加上一个心愿,那就是永永远远和爹娘、哥哥在一起,平平安安。

    我从未被一个人的话语,或是思想所折服。实际上太子从外表上看并不锋利,但那天从他身上迸发出的力量如同他脚踏万里河山般霸气、令人心醉。

    那天是怎么回去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临走前,太子又对我说了三句话。我依稀能感受到,耳边的余温。

    他揽住我的脖颈,凑近我耳边,说:

    “苏秀,你是否想看到真正的太平盛世?”

    “你是否期待过名载史册,千古留名的一天?”

    “尽你所能来晴阳殿,本宫期待你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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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相府后,那天晚饭。我不知是第几次走神,心里满是白天太子沐浴光辉睥睨天下的模样。爹娘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听见。

    睡前,娘到我房间,问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回家后老走神。我自然不好说是因为想太子入了神。不久后才有人才告诉我:我这样就叫思春……我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后来不知怎么,我和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爹身上。

    我突然好奇,问:“娘,你和爹是怎么认识的?”

    娘美目里忽然精光一闪,笑中藏奸:“来来来~娘和你说说当年你爹是怎样拜倒在为娘的石榴裙下,过五关斩六将撂倒千千万万的青年才俊才,最终勉强赢得娘的青睐抱得美人归的~话说当年天下还未一统,一天你爹扶着现在的皇帝……”

    夜凉如洗,月色深沉。那晚是娘陪着我入睡的。

    娘跟我讲了许多故事,包括和爹的相识、大姨母和皇帝姨父的相识、不战庄的创立、外公、师公的故事等等。其中我最感兴趣的依旧是爹和娘的故事。

    ——红枫飘零、剑舞惊鸿;琴音传世、倾国成双。

    那晚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一身素色留仙裙坐在一叶舟上。脑后松散的发髻样式简单,插着精致的簪花。看上去似乎比现在大了几岁。

    不知是谁唱的《越人歌》。

    清风四起,翠绿的荷叶随风摆动,惊起了几只河雁。湖中,荷花绽放得正烈。

    轻盈的衣裙被风掀起,竟有几分汉宫飞燕的味道。

    隔着叶绿花红,迎面一叶扁舟。舟上一名男子负手而立。男子身形修长,一身浅色宫装。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感受出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尊贵非凡。

    那晚,娘说:喜欢会让人变得卑微。当你为一个人放下自尊的那天,就是爱。不论是谁,只要爱上了,就是输。

    盛夏燥热。纵使只是一碗小小的解暑汤,哪怕头顶烈日步行千里,只要亲眼看见他喝下去,都是幸福。

    寒冬难捱。双手被冻得发紫。针脚纷乱,十指满是针眼。只要他愿意穿上你缝制的冬衣,哪怕狂风暴雪冰冻三尺寒,心总是暖的。

    你会不知不觉,以一个人的动向为准则,经常患得患失。

    你会去想方设法了解一个人,费尽心机引起他的注意。

    刻意接近、努力追逐。害怕、自惭形秽、担心自己配不上他。

    你开始在乎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哪怕一个微笑都是奉崇的信仰。

    然后比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只为一个欣赏的目光。

    ——相信终有一日会与他并肩。

    有人问:情义几分?

    钱财名位、大业前程,这些皆可算计,唯独情谊是怎么也算不清的。

    情谊一旦用量衡,那就是义终情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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