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家。

    想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

    想自由自在的边塞。

    这里,锦衣玉食,可是却让她感觉到恐怖。每个人似乎都由着不止一张脸孔。她才不相信刘嬷嬷相信了妙膳那胡说八道的解释,水土不服太牵强了。有点儿智力的人,怎么会相信。可是她竟没有说什么。可见她心思有多深。她会去告诉太后吗?太后会问她吗?还有今天的车夫,他会说什么和谁说呢?这里需要提防的人太多了。

    本来初来乍到,她想自己弄清楚刺向她的剑出自谁的剑鞘,不想大张旗鼓惊动太多人。伤口如此隐蔽在自己身上,自己都无法掩饰好,以后日子遇到的其他事情要怎么应付呢?

    还会有多少意外要费心费神。

    想着想着,哭着哭着,她睡着了。睡得却不安稳。

    她梦到了太后,她坐在那里,正在跟人对弈。可是顾念静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她想走近看清楚,却只看到棋盘上自己满身鲜血的躺在那里。太后芊芊玉手夹起一颗棋子轻轻点着下颚,眼中露出遗憾的神情,然后不再犹豫,手上的棋子落了下里,那棋子变成一把刀子,直直的刺了过来……

    顾念静想要尖叫,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她急的满棋盘翻滚,血越来越多,染红了整张棋盘。

    突然,她站起来了,脚底下软软的,她低头一看,已经不是棋盘,而是新鲜的草地。

    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骑着马奔腾而来,这情景,在她记忆力出现过无数次,她知道那是谁。当年的韩慎礼。那个曾经撼动她幼小心灵的少年。她想要迎过去,却发现身后站着两个人,她努力的看清了他们的脸,是顾念英和顾念烈。

    “哥哥……”顾念静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她转身朝他们扑过去。他们还是记忆力的样子,微笑着站在那里,眼睛里满是对自己的宠溺。可是她就是扑不到他们面前。她进一步,他们退一步。可是他们却没有动。

    这就是天人相隔的距离吗?

    “哥哥……哥哥……”顾念静着急的哭了出来,可是哥哥们似乎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依旧平静的看着她,宠溺的对她笑。

    突然,她感觉背后的马蹄声近了,她来不及回头看,雨一样的箭从她背后射了出来,穿过她的身体,一只只刺进了哥哥们的身上。

    他们浑身是血,头发凌乱,盔甲破败,不似刚才的英气俊逸,透过干固在脸上的血渍,他们的表情慢慢僵硬,眼神慢慢失去了光彩。

    “不!”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可是喉咙却没有一丝震动,她喊不出声音。她跪在地上,地面已经不似刚才鲜草青嫩,地表被鲜血染红,浸湿,多年深埋心底的绝望再次袭来。她颓然倒地,被一个冰冷的胸怀声影的借住。

    哥哥们不见了,周围是战火蔓延的沙场。她好冷,用力的把身体往里缩,希望能够得到一丝温暖。可是承接她的胸怀更冷,冰一样的铠甲,又冷又硬。她满脸祈求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浓眉平铺,眼神深邃,鼻梁坚挺,嘴角带着残忍的得意,却不曾低头看一眼怀中的自己。她一身大红,他一身银白。如此强烈而残忍的对比。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暖意,被盔甲一点一点的吸走,她眼睁睁看着,那张她不再熟悉的脸,那张拥有与记忆力天差地别的表情的脸。她努力找寻十年前少年留在那张脸上的影子。都是白费力气。

    今天她才知道,十年前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经历了些什么——外公一家死走逃亡,最后连母亲都没有幸存下来,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尽管如此,在她的记忆力,这个少年依旧是阳光,开朗,英俊,温柔的。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吗?顾念静想着,眼睛模糊起来。

    这十年来,一直在她心底蠢蠢欲动的那份不安,竟然如此荒谬。

    眼泪打在盔甲上,竟没有一丝痕迹。

    耳边响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对话。顾念静四处望去,不远的一片草地上,一颗茂盛树叶的榕树下,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一匹马。

    “这里是围场。会有野兽。”

    “你不怕野兽?”

    “我是来打野兽的。”

    “我也是来打野兽的。”

    “打哭了?”

    “他们不让我骑马。”

    “你是谁家的姑娘?我没见过你啊?怎么没有下人跟着你?”

    “我不喜欢人跟着。他们只会告诉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烦死了。”

    “我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

    “别妄想了。”头顶传来冰冷的男人的声音,“他们活在阳光下,我们却只能活在阴暗的沼泽里……”

    “不,我不要。”顾念静试图逃离冰冷的怀抱,可是她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身下坚硬的土地开始融化,他们在往下深陷。

    “这由不得你。是你自己放弃了阳光,来到了我的沼泽。你已经逃不掉了。”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却依旧冰冷。

    顾念静无法呼吸,她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沼泽似乎已经没了她的胸口,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什么人!”耳朵里传来一个惊恐到破音的苍老女人的喊声,几乎同时,顾念静感觉自己呼吸又一次畅通了。接着听到窗户破掉的声音。

    顾念静强睁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脖子上隐隐作痛。看到吓瘫在地的刘嬷嬷,才真的清醒过来。屋子里一片狼藉

    “怎么回事?”闻声赶来的众人冲进屋子。刘嬷嬷吓得瘫在地上。

    “老奴前来看望王妃,却见着一个蒙面的人在掐王妃的脖子。真是吓死老奴了。”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擦着额上的汗。

    “妙绣你看见是什么人了吗?”妙膳急火火的拉着妙绣就问。她是第一个听见刘嬷嬷喊叫进屋的。

    妙绣困惑的摇摇头,指了指房顶的破掉的窗户,比划道:“我想过来给王妃送点儿点心,快走到门口了,突然听见刘嬷嬷的声音,我冲进来,就看见嬷嬷坐在地上,这扇窗户破了个洞。”

    “来人轻功不错。”妙绘探出身子仔细的观察了片刻说,“而且力气不小。着窗户可是竹子的,瞧瞧,这一地的碎竹沫子。”说着,捡起地上碎掉的竹子给众人看。

    “可是看你脖子上的伤,不像是会功夫的人干的啊?除非他不是想置你于死地。要不取你性命,可是易如反掌的。”妙医托着顾念静的下巴,认真的看了看,疑惑的看向刘嬷嬷,“刘嬷嬷,来人身材您可看清了?”

    “我……我……我得想想。”刘嬷嬷显然被吓得不轻,妙膳把她扶起来,她还在哆嗦,“那人站在王妃床边,个子小巧,应该不高……”

    “别应该啊!”妙膳着急的打断刘嬷嬷的话,被妙医瞪了一眼,悻悻的闭上嘴。

    刘嬷嬷被她一说,又有些由于了,想了想,说:“刚刚都快把老奴吓死了,老奴实在不敢确定那人形象。只是确定,是个女子,徐就是这府里的人。”

    “您怎么这么肯定?”妙膳死性不改,又急冲冲的问。

    “她穿着水绿色的衣服,头发可是挽的双丫髻,我认得,那是府里低等丫环的装束。只是她脸上蒙着一条白绢子,加上刚才是在吓人,我来不及看清她的眉眼。”刘嬷嬷喝了口妙绣倒的茶,情绪平静了许多。只是眉头不曾舒展,还在努力回忆着。

    “水绿色的衣服,双丫髻?这府里少说有百八十个丫环,去哪儿找啊?”妙膳伸着手指头算计着,嘴里嘀咕着。

    “百八十个是少说的。”妙医白了她一眼,说,“衣服装束可是随时能变得。我们得从长计议才行。”

    妙绣站在刘嬷嬷身边点点头,然后轻咳了一声,悄悄冲着妙医指了指刘嬷嬷,妙医了然,笑着说:“刘嬷嬷受惊了,还是让人扶您去休息吧。王妃也是惊魂未定的,也得安静才是。”

    刘嬷嬷当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而且看王妃的样子,她在这里一点儿用也没有,只好点点头,起身离开。临出门,她还是担心的问道:“刚才王爷身边的福子来说,王爷与霖和郡主出府了,大概酉正时分回府,家宴定在戌初左右开始。刚刚酉时报过了,可是瞧王妃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放心。”顾念静终于能发出声音,忍着嗓子撕裂一样的痛,说,“我这就梳妆,定晚不了晚上的家宴。只是不知,家宴摆在何处了?”

    “庸居别院。”刘嬷嬷听她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面带笑意的说,“到时候会有步辇来接。”

    “好了,嬷嬷先去歇着,我们不会耽误了正经事的。”妙医有些不耐烦的说。

    刘嬷嬷看了看她的态度,试图张了张嘴,可是心思一动,还是忍下了。反正王妃已经说了会准备,自己也不用跟旁人多费口舌。转身,离开了。

    妙绘遣散了其他几个府里安排的下人,仔细里外查看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关了门,倚门与妙绣两人一左一右站好。

    妙医把顾念静扶起来,指着她脖子上的红肿痕迹说:“现在清晰的淤痕还没有浮现出来,可见刘嬷嬷没有说谎。而且如妙绘所言,来人功夫如何且不说,但看这力气和轻功就不容小觑。可是如此强大的力气,怎么会……”说到这里,妙医有些忌讳的看了看顾念静。

    顾念静点点头,苦笑说:“我也不明白,明明电光火石之间就能扭断我的脖子,怎么就放过我了呢?”

    “也许是被刘嬷嬷吓到了,一时慌乱。”妙膳说。

    “这个人能混进这个院子,还能进了这个屋子,仓皇逃跑除了一地的碎竹沫子什么线索也没留下,不像是慌乱之人。只是不知跟昨晚行刺之人是不是一个。”妙医分析道。

    妙膳努力想要想明白她的话,最后只能放弃。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太复杂了。

    妙绘一边觉察门外的动静,一边听着妙医的分析,低头沉吟,突然抬起头来,说:“今天这个人跟昨天的不是一个人。”

    “你确定?”几个人都看向她。

    妙绘点点头,说:“昨天晚上那个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冰凝香的味道,那香味儿虽然清淡,但是却很特别。更有一个特点,就是持久。那种淡淡的凉凉的气味儿会延存一段时间。可是今天屋子里没有。”

    “兴许人家换了个香粉呢。”妙膳说。

    “不可能。”妙绘很有把握的说,“就算是换了个其他香粉,香味儿可以遮住,凉气却不会推掉的。昨天到今天,除非她把一直泡在香粉里,否则,一定除不掉的。”

    “那今天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妙膳又嘀咕起来。

    “不管是谁,咱们都麻烦大了。”妙医取出药膏敷在顾念静的脖子上,轻轻揉着,说,“这个地方还真是步步惊心呢。”

    顾念静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说:“有人真是恨死我了。如果昨天跟今天的刺客是受同一个人指使的,就说明,我们的敌人太强大;如果不是受命于一个人,就说明,我莫名其妙的树敌太多。不管哪一个,都是一大麻烦。”

    “说了等于白说。”妙膳白了她一眼,说,“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真是卑鄙。有能耐下张战帖,找个地方打上一架,净弄这些偷鸡摸狗的。”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妙医还没来得及说话,没想到妙绘竟然抢先开了口,“现在已经够麻烦了,你还竟说这些没脑子的话。不怪妙医总说你。”说完,同情的看了看妙医。

    妙医只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妙膳一眼。妙膳被刺激到了,躲在一边不说话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念静几乎绝望的说,“自古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花心思在这些躲不过防不住的东西上面,还不如费心想想如何苟活的好。”

    “你也别太灰心。”妙绘说,“以后咱们轮流守着你,就跟小时候在军营大帐一样。”

    “她现在是王妃,咱们不可能老守着她啊。”妙医说。

    “怎么不能?”妙绘没明白妙医的意思。

    “每月初一十五,我们不能进来守着的。”妙医解释。

    “为什么?”妙绘显然还没明白。

    “初一十五,夫妻同房。”妙膳从角落里大声的嚷道,“还说我没脑子,刘嬷嬷让背的规矩谱都记到狗脑子里了?”这句话她说的格外响亮,似乎终于逮到机会报刚才的“一话之仇”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几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坐在床上的顾念静通红的脸上。顾念静只觉得脸像火烧一样,又羞又恼的瞪了一眼妙膳这个罪魁祸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给我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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