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清赶到成都府,既没有看到推官林蕴,也没有看见符载。

    “今晨一早有人将一个被打晕的黑衣人丢在林推官家门口,脸上还贴着一张纸条,写着‘花林坊刺客’几个字,此刻林推官正在审讯,符公子也在那边,唐侍卫可要过去?”一个小吏查验了她的符牌,问道。

    唐子清道:“不用了,麻烦告诉我宋时月一案的宗卷在哪里?”

    审讯她不在行,结果问符载就可以了。

    那小吏道:“随我来。”

    桌上早已堆了高高一叠纸卷,唐子清一卷卷翻开,她看得很仔细,但也很快,半刻钟已翻遍了十卷中的每一页,而且当她合起宗卷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居然会记得其中所有的信息。

    这记忆力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即便是智商超群的重点大学学霸,也肯定达不到一目十行而且过目不忘的超人水平。

    她的记忆,突然得到了开挂般的加成。

    趁着这潮水般的记忆快感,她将那一叠宗卷都快速扫视了一遍,但诚如令狐楚所言,历任推官在此案上都可说没什么突破,唐子清从这一叠宗卷中得到的有用信息,甚至不会比符载告诉她的更多。

    唐子清推开这一摞纸卷:“我可不可以调阅当年花惊定战场失踪一案的宗卷?”

    那小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居然没有拒绝:“唐侍卫的兴趣看来与薛校书相近?浣花溪的杜公草堂的确不是个寻常地方,一般人不知道的奇事奇案不止一宗两宗……不过,按唐侍卫玄甲军特等侍卫的级别,你可以调阅任何一级机密档案,包括当年花惊定失踪与严武遇刺一案,但需要签字画押。”

    原来这玄甲军特等侍卫的身份竟有如此权力,唐子清道:“那烦请将有关浣花溪杜甫草堂的案件宗卷都调出来给我。”

    那小吏的眼神有些奇怪:“其实早上符公子过来的时候,已作过如此吩咐,所以我已经整理好了,但搬来不便,唐侍卫请移步到库房那边看吧。”

    待到走入汗牛充栋的库房,唐子清才发现,那整理出来的宗卷足有三尺之高!

    “请慢慢看。”

    那小吏例行嘱咐了几句请勿损坏资料之类,便退了出去。

    唐子清坐了下来,以她开挂般的阅读速度与记忆力,其实并不嫌资料多。

    但她一接近这堆纸张,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种感觉,她只在翼国夫人房间的那瓶蓝芙蓉前有过。

    她伸出指尖,想要触摸那些纸张,脑中充满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幻觉,鲜血,鲜血,鲜血,带着悲伤,无奈,令人魂断神伤的鲜血……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呢喃‘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

    “啪”的一声,那个黑色的小木匣从她袖中跌出,落在纸堆上。

    那种类似精神共鸣的感觉,就更强烈,也更清晰。

    唐子清闭着眼睛感受这一阵幻觉的冲击,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大,彷佛变成了一个男子面向夜幕如墨的苍天流泪悲鸣,“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而黑暗的天地间又回响着他的悲怆,震得她头脑发聩。

    就在脑中白光一闪之际,她霍然张开眼睛,从纸堆中的一叠中央抽出一卷已微微发黄的宗卷。

    她一眼扫到封面上“杜甫血书”几个字。

    她迅速翻开这卷宗卷,在最中央找到了那页血书,那血书上写着一首诗,曾经的鲜血早已在岁月中磨去了颜色,但暗红的字迹看来仍然有种杜鹃啼血般的凄泣: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还君玉龙子,思君雪山下!

    这就是大诗人杜甫的用自己的血写就的手迹。

    严武并不是暴毙于疾病,而是死于刺杀。这一晚不知何故,在夜已很深的时候,有人看见严武带着几名亲近的随从急急忙忙赶往浣花溪见杜甫,那时他想必已经受了重伤,因为路上和房中都滴满了鲜血。

    大概是在严武走后,杜甫深夜写下了这封血书,留在那个房间的一处暗格中,第二天严武暴毙的消息传出后,他便与家人匆匆离开浣花溪,至死也没有回来过。

    唐子清掩上宗卷,十分震惊。

    不仅因为是因为严武的死因,更重要的是,她又产生了那种幻觉,她一直以为,产生幻觉是因为那种异乎寻常的三色蓝芙蓉,但现在看来却不是,这里附近显然没有三色蓝芙蓉。

    但这里却有从浣花溪带来的另一个东西,就是那个黑色的木匣。

    唐子清心中一动,将那木匣取过来。

    木质的木匣,却有着一种致密金属般的光泽,唐子清闭上眼睛,那些宗卷上登载的字眼忽如流水般流过脑海。

    她忽然明白了,正是这个木匣的存在,不但使她记忆力加强数倍,还能使她产生某种……与环境关联的幻觉?

    比如在翼国夫人的房中,她会看到翼国夫人曾经的影像,而在梵安寺的三色蓝芙蓉树下,她会看到曾经在那里跳舞的任烟非……那在成都府里,她为什么会看到杜甫草堂的杜甫?

    她一定还可以看到些什么。

    唐子清蹙着眉,目光再次落到那页血书上。

    她能从一大叠纸张中感应到那页血书上,一定是因为它与木匣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她将木匣移近血书,压在暗红色的血字上,然后集中精神,再次闭上眼睛。

    她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指尖变得异常敏感,甚至可以感到到那干涸的血迹的微微凸起,一阵微小的类似电流的麻痹感从指尖末梢的神经瞬间到达大脑。

    她眼前一片雪白,但瞬间又重归黑暗。

    但她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指尖的触感告诉她,正有某些信息从那里源源而来。

    又过了许久,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仿佛黑暗中电影的开幕,那一点微光慢慢扩大,变亮,又分化为数点跳动闪烁的光斑。杂乱的光斑相互交织,织成一片荧黄的光网。

    当光网慢慢聚焦清晰,唐子清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盏罩着竹篱油纸的灯笼。

    提着灯笼的,是一只的瘦削的手。

    杜甫提着灯笼,正走在漆黑幽深的竹林中。

    唐子清放缓呼吸,平息杂念,让自己的意念沉入这夜色深邃的幻境中。

    竹影幢幢,竹叶像密矢般遮蔽了漫天星光,杜甫仿佛盛着满心悲痛,像梦游一般走过一条偏僻的小径,穿过一片更深更密的树林,来到梵安寺外。

    梵安寺的大门也是漆黑的,在夜色中看来就像一个黑色的洞口,杜甫用锁匙开门进去,穿过佛堂厢房,径直向后院走去。

    后院一片荒芜,三尺长的茅草在黑夜中飞舞摇曳,月色半隐,星子浮现,风中却弥漫着芙蓉的花香。

    那株高大的乔木正迎风而立,满树花朵反射出萤火般幽蓝的微光。杜甫绕着树下走了数圈,不停地抬头观看空中的星辰,辨认着方位,甚至仔细地观察周围茅草的长势,最后终于在一朵蓝花飘落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用枯枝挂好灯笼,打开随身带来的一字篮子,篮子里有一壶酒,两只杯,还有一把锄头,一只铲子。

    “我知道你已经不在这里,但临走前,我还是要来这里敬你一杯。”月光照在他瘦癯的脸上,他的脸容显得沧桑而悲伤,“你与他,都是我的朋友,但愿西山的雪,能洗涤你们的英魂,忘掉那使人疯狂的诱惑,安息吧,来世再为英雄。”

    他敬完酒,就提起锄头发掘,很快便在树下掘出了一个大坑,然后换了铲子,继续拨开土壤。他曾在草堂旁种植过许多树木,经常劳作,可说深谙发掘的技巧,果然不消片刻,土中便出现了一块倒躺的石碑。

    他捡起石碑,抹去碑上的泥土,那里果然露出一行刻字:将军花惊定之墓。他摩挲着碑上的字迹,长叹一声,又将它放在一边边,继续发掘。

    当漆黑的木质在飞扬的泥土中露出一角时,杜甫加快了挥铲的速度,幽幽的月色下,坑中渐渐现出一具棺木,在杜甫犹豫了瞬间,便用铲子撬开棺盖。

    棺中果然空空如也,别说残骸,就连一片腐烂的衣角也没有留下。

    杜甫在衣服上擦了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小袋,将它放在手中:“季鹰(严武的字)对我说,他后悔从你这里拿走这样东西,这东西落在不该得的人手上,就是一个不祥的诅咒。他说这东西不但让段子璋身败名裂,使你断头维州,现在,他也终因它而去……。”

    他脸上的悲戚之色更浓,“君来雪山重,君去雪山轻,还君玉龙子,思君雪山下......玉龙子,玉龙子,若你真不愿意明珠暗藏,就回来该得到你的人手中,再次佑我大唐吧!”

    他打开袋子,手中就多了一颗光华耀眼的明珠。

    唐子清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使那明珠只是在她的思维识海中而非眼前,她也觉得这光华实在太耀眼。

    她也见过很亮的明珠,比如宋清借给符载的那一颗,但那一颗与这一颗比起来,却是真正的萤火之光!

    它的光芒,并不是来自珠子内部,而是从周围的空间不断聚合,绕着珠子快速旋转,就像一个发出白光的小球,映杜甫充满惊讶与不可思议的脸。

    “轰”的一声,空中突然划过数条闪电,跟着惊雷滚过,风云变色,飓风将满树花叶摇动得哗哗作响,杜甫还在巨大的惊愕未及反应过来,密密匝匝的雨点已泼面而来。

    他仰头看向大雨倾盘的夜幕,“玉龙子,玉龙子,风云变色召风雨,这竟然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

    玉龙子,玉龙子,玉龙子……随着这无声的低喃,杜甫的眼中瞬间灌满雨水,唐子清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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