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首饰摊老板后,阿念和缓歌继续手牵着手在集市上闲逛,忽听得耳畔一阵喧嚣,锣鼓唢呐鞭炮声震耳欲聋,人们纷纷向前跑去。

    阿念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拦住了一名正在急奔的行人:“大叔,你们跑什么呀,前面发生了什么吗?”

    大叔本来正眼望地面,死命狂奔呢,突然被人一拦,然后,在神奇的惯性的牵引下,他胖胖的身体差点整个抡出去。幸好,缓歌及时伸手,将大叔一把给捞了回来。

    “我.......”大叔还没站稳,就猴急猴急地抬起一张气得通红的大脸,刚想破口大骂。不过,眼见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妙龄少女,他“咕噜”一声,和着口水将脏话一起吞下了。

    他挠了挠头,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你们不是本地人吧,今儿可是醉仙楼开张五十周年,搞得可热闹了,门口现在正在舞龙舞狮呢,据说今儿很多达官贵人也会前来捧场,你们也快去开开眼吧。”

    “谢谢大叔!”阿念明显来了兴致,整张脸上都闪着熠熠的光彩。

    她扭头扑到缓歌怀里,软语呆萌:“缓歌,我想去看。想去嘛。”

    缓歌嘴角歪了歪:“去就去呗,又没人拦着你。”

    阿念抬头,眼光幽怨,水光潋滟。

    缓歌:“......”

    他低头浅笑,反手抱住阿念,极尽温柔:“你想去就去吧。凡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尽力帮你做到的。”

    阿念兴奋地跳起来,在缓歌脸颊上“吧唧”一口,甜甜地笑:“你最好了。”

    缓歌:“......”

    他闭上眼,悠悠说道:“再来一个。”

    “哎呦。”大叔觉得此情此景真是不堪入目啊,他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目,但两只像蝌蚪般的小眼睛还是忍不住透过指缝向外偷看。

    突然,他猛地一拍脑袋,只听得“嘭”一声巨响,吓得阿念和缓歌俱是一怔,大叔眼冒金星地念叨:“我四不四撒,我还在这里做啥子呦,我,我,我应该......”

    然后大叔就以光般的速度狂奔了起来,风灌进他宽大的袍袖里,把他整个人填得鼓鼓的,“好大一个人形气球啊!”阿念看呆了,愣愣地感慨。

    随即,缓歌也反应了过来,拉着阿念就是一阵疾奔。

    “跑,跑什么呀?”阿念一头雾水。

    “你不是想看表演吗,不跑快点可就看不到了。”缓歌斜睨了她一眼,偷偷地笑了。

    “那你不早说!”阿念一阵咆哮,脚底就和踩了风火轮一样,快要飞起来了。

    行人们只感觉到有两道极快的影子从身边掠过,一道粉的,一道白的,和一堆扬起的尘土,至于是什么,他们纷纷表示没看清,没看清......

    匆匆拐过了一个街角,阿念就看到了精彩的舞龙舞狮表演以及水泄不通的人群。

    水泄不通!感觉这个词实在是太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

    阿念内心是寒风呼啸,冷雨肆虐的,她“哭着”表示:“除了黑压压的人头,我真的是啥都木有看到啊。”

    不过,俗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点事怎么能难倒我们冰雪聪明,玲珑心窍的女主人公阿念呢?

    她回过头,朝缓歌谄媚一笑,星星眼眨个不停,但就是没有说话。

    缓歌秒懂,叹了口气,将阿念拦腰抱起。

    他无奈地将阿念举高,“能看清楚吗?”

    “再高一点。”阿念高兴地笑着,“缓歌你真好。”

    “我也知道我很好。”缓歌幽幽地回道。

    但其实他内心是很开心的,他本来就对这种活动不怎么感兴趣。既然阿念喜欢,他就把她举高,既满足了阿念,也满足了自己。阿念看表演,他看阿念,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缓歌低着头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

    阿念倒没有注意到缓歌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都被精彩的表演给吸引走了。她出神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津津有味。

    锣鼓被敲得“叮叮当当”震天响,一群穿红衣的人举着两条硕大的五彩缤纷的龙身,在龙珠的引导下,踏着激昂的鼓点,通过自身动作和姿势的不断变化,惟妙惟肖地展现出龙游、龙穿、龙跃、龙戏,龙翻等高难度动作,蛟龙宛若活了般左耸右伏,九曲十回,蜿蜒翻腾间不禁令人抚掌叫绝。

    突然,两头威武雄壮的“狮子”抢窜到队伍前方,神采奕奕却又憨态可掬,眼睛灵动,大嘴张合有度,模仿着真狮子开始跑动,睡觉、抖毛、打滚,极尽可爱。阿念大挥着手,激动地尖叫着。

    “缓歌,你看,你看啊,好可爱啊!”

    “我看不见,不过应该没有你可爱。”缓歌痴痴地望着阿念,冷不丁地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阿念:“......”

    她的内心独白其实是这样的:我竟无言以对。

    渐渐地,阿念越看越入神,一个“燕子尾”就轻而易举地从缓歌手中翻落,然后不自觉地往人群中挤啊挤的,缓歌连忙牵紧了她的手,急急喊道:“阿念,慢一点。”

    阿念回头,灿若朝华地笑,她激动地朝缓歌招手:“你快来,快来嘛。”

    但因为人着实太多,汹涌的人潮冲断了他们紧握的双手。

    那一瞬间虽短,但却漫长似数年。缓歌微微一怔,心中怅然。

    人群中有人在不断推搡,阿念一个站不稳,竟直接向舞龙的队伍中跌去,恰逢一个“龙摆尾”,队伍整体左移,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阿念暗叫不妙,缓歌又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念即将摔倒在地。

    阿念默默闭上了眼,已经做好了狠狠摔倒在地的准备。

    “走吧。”坐在窗口的秦梓誉喝完壶里的最后一口酒,清清冷冷地开口。

    侍从立即招来店小二,给了他一锭银子,“剩下的不用找了,当作我家公子给你的小费”

    “哎,是是,谢谢秦少爷”。小二喜孜孜地说。

    侍从豪迈地摆了摆手,结果一回头,顿时傻了眼,仓皇地问小二:“我家公子呢?”

    小二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侍从扑到楼梯上往下俯瞰,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声呼喊:“公子,等等我啊。”

    秦梓誉充耳不闻地独自下到一楼,醉仙楼门前震耳欲聋的鞭炮锣鼓声直击他耳膜,他微微皱了皱眉,暗想:“早知今日这般嘈杂,倒还不如不来,要不是因为父亲.......”

    眼见舞龙的队伍腾出了一块空地,他瞅准时机快步走过去,一门心思想摆脱耳旁恼人的噪音。

    却不曾想一个少女一声娇呼,先猛地踩了他一脚,然后又准确无误地跌进了他怀里,他震惊地低头,只见那少女脸涨得粉红,睁大了一双灵动如秋水的眸子,仿佛能一直看到人心底,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什么情况?”他一脸莫名。

    阿念蓦地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咦,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不应该是硬硬的石板路么?而且,为什么,有一种辛香之气袅袅袭来?

    阿念好奇地睁开了眼,努力嗅了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一袭墨黑的沉厚绫锦勾勒出男子挺括的身形,领口襟袖处滚着一圈淡金色的流云纹,庄重且尊贵,感觉是个大人物。

    阿念胆大地睁大了眼,抬头一点点向上望去。

    瞳仁幽黑深邃,剑眉斜飞,写尽孤桀,鼻梁高挺,薄唇凉抿,是个英俊的男子呢,只可惜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对不起。”

    阿念红着脸轻轻从他怀中抽身,缓歌已经从熙攘的人群中突围而出,焦急地冲上前扶住阿念,担忧地询问:“没事吧,脚还痛不痛?”

    此时,秦梓誉的随身侍从也跟了过来,低声唤道:“少爷.......”

    秦梓誉右手微扬,制止了侍从的话头,他的眼神在四周盘旋,最终在一个点上休憩:眼前两人交握的双手。

    缓歌确认阿念没有受伤后,抬头向秦梓誉赔礼道歉,秦梓誉唇角轻扯,语调清冷,如漱玉飞溅,雨落冰泉。

    “我自无大碍,不过兄台你还是看好你身边的这个女子吧。”

    他顿一顿,又道:“毛毛躁躁,看来很会惹祸。”

    阿念杏眼圆睁:“你说谁毛毛躁躁呢?”

    “你说呢?”

    秦梓誉转身抬脚便走。

    “你!”阿念捋起袖子便欲冲上前。

    缓歌连忙一把拉住她,“算了吧,阿念,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非真的是心存恶意,这场意外,没有深究对错的必要。”

    阿念愤愤地看了秦梓誉的背影一眼,还是听话地乖乖跟着缓歌走了。

    秦梓誉面无表情地走了一阵,突然喃喃道:“阿念,名字还挺好听。”

    侍从没听清,随口问道:“少爷,你在说什么呢?”

    秦梓誉高冷地开口:“我刚才没说话,是你幻听了。”

    侍从:“........”

    缓歌沉默地走在阿念身旁,一言不发,阿念也一直在冥思苦想着,也没有说话。

    突然,她抽了抽鼻子,开心地说:“我知道了,是苏合香。”

    “什么?”缓歌略略侧目。

    阿念很得意地笑:“那个人身上有一股很奇妙的香味,辛烈幽远,又矛盾又交融,我刚才一直都在想,究竟是什么香才能这么独特。原来是苏合香啊。”

    她喃喃道:“那小子虽傲慢自大,但眼光挺独到嘛。”

    随即阿念又摇摇头,忿忿地说:“眼光再好又有什么用,说话这么难听!”

    缓歌沉默,水眸沉沉,酝酿着未知的情绪。

    阿念心里有些惴惴,试探性地问缓歌:“缓歌,你怎么了。”

    缓歌转过头望着阿念,好看的瞳仁里满是内疚:“阿念,我没有能保护好你,在你摔倒的时候,我竟没有能在你身边。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总是出现得太迟,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阿念踮起脚尖,食指抵在缓歌的唇间,她凝望着他的眼,道:“缓歌,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我太冲动,性格太粗糙,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缓歌,不要把我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你身上。”

    缓歌突然就笑了,“刚才那位公子这么说你,你还气呼呼的呢,怎么转眼就认同了?”

    阿念脸一红,扭过头,娇声埋怨着:“缓歌,我不理你了。”她偷偷用手背拭去眼底的水印,欣慰地微笑。

    缓歌心疼地从背后环保住她,温润清和的气息瞬间充盈了她的鼻腔。

    “不要生气了。”他迷醉的声音透过她的肩胛骨,缓缓传递至她的耳旁。

    “那你准备怎么哄我?”阿念眨了眨眼睛。

    “回头。”

    阿念好奇地转过头,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酸甜。

    “你什么时候拿的?”阿念惊喜地尖叫。

    缓歌笑笑,只是说:“阿念,你吃了我的糖葫芦,可就不能生我的气了哦。”

    阿念伸手拿过,傲娇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吃完了看我心情,再决定要不要理你。”

    缓歌用手替阿念拭去嘴角红色的糖汁,宠溺地说:“好好好,你说怎样便怎样。”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缓歌仰头看了看天,

    阿念边咬着糖葫芦边点头,两人十指紧扣,相视一笑。

    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归家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交叠缠绵在一起,就像阿念和缓歌对彼此的心意一样,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来到宰相府门口,得门房通传,宰辅叶文卿连忙走了出来。

    他踉跄着走向阿念,双臂大张,声声呼唤:“阿念——”

    他两鬓花白,皮肤像干枯的树皮一样层层皱起,混沌的眼里蓄满了咸涩的泪水。阿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怎么晃晃十二年间,外祖父就已苍老到了自己认不出的地步!

    阿念心酸地投进叶文卿的怀里,语调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外祖父,您老了。是阿念不好,这么多年都没能来看看您。”

    他握住阿念的手,满足地笑道:“我的小阿念,都长得这么大了,外祖父不老不就成了老妖怪啦?”

    阿念仰起头,心里涩涩的,极不是滋味,但还是强颜欢笑。

    叶文卿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像,像极了幽儿,也像极了阿宁。

    他们的孙女阿念,既有幽儿的决绝果敢,又有阿宁的灵犀秀美。

    她传承了她们的长处,却没有遗传到她们性格中最极端的缺陷。

    他含着泪微笑,喃喃道:“好,好,好。”

    他抚摸着阿念的眼,那瞳仁里倒映的他令他无法直视,不是因为外表的垂垂老态,而是因为那颗自私狠绝的心是那么不堪,不堪到连他自己都开始憎恨。

    叶文卿轻轻阖上了阿念的眼。

    空气中流散着沉厚的悲伤,苍凉地攫住了人的心。

    缓歌见状,只好走上前,恭敬一揖:“晚辈慕缓歌拜见宰辅大人。”

    叶文卿的注意力终于从悲伤的往事中抽离,他迅速调整好了状态,自嘲道:“人一老,就容易伤春悲秋,你可别嘲笑我这个老头子。”

    “晚辈不敢。”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缓歌,捋着胡子,牵起一个浅淡的笑:“看来晔儿收徒的眼光着实不差,滴翠山慕然山庄的少庄主果然不同反响,真真是后生可畏啊。”

    缓歌低着头,从容答道:“大人过奖了,晚生着实惭愧。”

    叶文卿走上前,慈祥地望着缓歌,笑道:“你的父亲以前常来拜访我,也算是我的半个门生,你又自小与阿念关系甚为亲厚,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随了阿念,唤我一声祖父如何?”

    缓歌不禁望向阿念,见她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他朗声答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缓歌见过祖父。”

    叶文卿连连点头,微笑感叹道:“孺子可教也。”

    是夜,叶文卿屏退了下人,设了一桌小宴来款待阿念和缓歌。

    缓歌向阿念使了个眼色,阿念会意地起身,走到叶文卿身旁:“外祖父,我敬你一杯。”

    叶文卿欣然抬头,灯下的阿念五官更为柔和,他一个愣怔间,杯盏倏然落地,瓷屑飞溅,他喃喃自语:“原来,竟有八分像。”

    阿念问道:“祖父,你怎么了?像什么啊?”

    叶文卿黯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终究不是。”

    他拿过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仰脖间便已大力地吞咽而下。他双眼通红,却仍旧沉默不语,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进自己的咽喉。

    当热辣的酒划过食道时,当身体似火般燃烧时,心中的苦涩才会变得不让人那么难以接受。

    “外祖父,喝酒伤身!”阿念起身想要阻止。

    缓歌拉住阿念,在她耳边低语:“让祖父喝吧,酒虽不能抹去人心中的苦和痛,但能令人暂时逃避那些伤心的过往和不愿想起的现实。”

    阿念一愣,想起了娘亲病逝后,痛苦得无以复加只能日日夜夜借酒浇愁的父亲,默默坐回了座位上。

    “你说得对。”阿念静静靠在缓歌温暖的肩膀上,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传来,熨帖了她的内心,荡平了她心底的茫然和不知所以的哀伤。

    夜已深了,月亮渐渐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叶文卿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缓歌让阿念先回房休息,自己则将宰辅搀扶回房。

    叶文卿紧闭着眼,眼角滚落浑浊的泪,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悔恨之泪、伤心之泪,抑或是内疚之泪。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往事不能重来,再多的泪都再也换不回已经逝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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