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一声厉喝,拳头恰好停在离脸不到一寸的位置。阳九暗舒一口气,心中庆幸:〝幸好一早叫豆豆去报官!总算赶上了!〞

    只见五六个捕快模样的人拨开人群一字排开。打头的人是个浓眉阔首目光如炬的英挺中年,他一挥手,身后的差官便围上两个恶汉。可两个恶汉仗着拳脚,几下格挡,让差官近不得身,趁势便要逃脱。

    中年捕快横眉一瞪,一双铁掌迎胸-拍,两个恶汉登即撞翻在地呀咿叫唤,却是肋骨断了。手下人亮出刀锋搁在二人项上,吓得他们不敢乱动。

    〝这位捕快大哥,您不能抓我们!我们是武林盟的人!〞其中的一人慌忙辩解,疼痛使他说话时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中年捕快冷哼一声,不屑道:〝卸了他们的下巴!〞

    二人满脸惊惶,口不择言:〝你动了我们,秦盟主不会放过……〞不待说完,下巴已经被人拿脱臼了。

    百姓拍手称快,无不欢呼着〝铁捕头威伍〞。

    无人注意的一角,豆豆紧紧贴在阳九身侧,掩饰不住地颤栗。天色昏暗,他看不清阳九脸上的伤势,却见她嘴角挂着血丝,忽地淌下泪来:〝小娘子,你没事吧?〞

    阳九握了握他的手,强忍着腮帮的肿痛不适,安慰道:〝没事的。你来的很及时,你救了我们。〞

    二人将小霸王扶起,也不知他是死是活。阳九摸着他的脉象,心里自责无比。她没本事救这孩子,更是没钱为他请医买药,她不知道会否有好心的大夫肯无偿地给一个乞儿治病。她心中懊悔,如果当初学会了葛老儿的针法,现在她就可以把他治好了!而她现在能做的,只不过是点穴推脉护住他的心肺,给他吊气,无助地等待着所谓的“奇迹”到来。

    豆豆这个一向坚强的孩子,此刻拉着小霸王的手泣不成声,他无助恐惧地望着阳九:〝小霸王不会死的吧?小娘子,你说话呀,他不会有事的!我好害怕呀!我好想小虎啊!〞

    他埋在阳九怀里一下下地抽泣,小霸王和小虎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两个,是他们的依靠和头羊。小虎刚刚惨死,小霸王却也要离开了。豆豆只能紧紧抓~住阳九,祈望她像无所不能的神仙一样拯救他们。

    想到小虎,阳九鼻头酸涩难受。小虎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虎头虎脑壮实可爱,若不是因为这两个恶人纵马行凶,小虎肯定会好好长大,像他自己希望的那般,不再乞讨,能靠力气挣钱娶一个漂亮媳妇。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经枯萎,她正眼睁睁看着另一条性命在她怀里溜走,而她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刻,她很恨自己。她想问问老天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屡遭不幸,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天煞孤星吗?“老天有种冲我金阳九来啊!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我的亲人何辜!朋友何辜!”阳九凄恻地笑笑,她不认命!她绝不会让小虎无辜枉死的!

    〝对不起豆豆。不过你放心……〞指甲狠狠抠进肉里,阳九目若冰霜。〝我誓死都会为他们报仇的,这两个人我一定不会放过!〞

    这时,那位铁捕头走过来,看着缩成一团的三人,眉头蹙了蹙,微微俯身道:〝你们是事主,要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阳九心里一沉,往日~她依稀听葛老儿讲过:当官的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任上有刑讼,原告先要吃下杀威棒再在牢里关一关。能交上诉讼费,大人才肯受理。即使这样,也会错判好人坏人,须知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给的“供奉”多谁就能胜诉。惹上武林盟的人,阳九自知凶多吉少,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报官。现在申时已过,府丞老爷必不会升堂审案了,她好担心眼前的捕快不懂人情,只知搜刮,将他们一股脑投入大牢去勒索。

    阳九毫不犹疑地跪倒铁丹心脚下,咚咚地磕着响头:〝大人怜见!我弟弟现在身受重伤,生死不明。求大人开恩,容我先给弟弟请个大夫!〞不多时,那额头便破皮流血了。

    铁丹心一手拉起阳九,哂笑一声:“我又不是没有兄弟,自会怜悯你们的。起来吧。”

    阳九吐了一口气:“多谢大人体恤!”

    “不过……”铁丹心忽又开口,目光在阳九身上停了停,随后越过她看了看地上的男孩。

    阳九心里一紧,心道他这是开口要钱吗?咬咬牙,悄悄拽断了颈上的那根红绳,一把握住铁丹心的手,偷偷把东西塞给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的明白,不会让大人白白出力的。”

    良久没听到声响,她不禁抬了抬眼,却触上铁丹心一双怒气腾腾的眸子,阳九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却也只能局促道:“小人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

    谁知,铁丹心本就阴沉的脸变得更冷了。他刚才不过是在看那孩子的情况,不料这人竟然把他想得那样龌龊。“把你的东西拿回去!”他摊开手,掌心中是一块白玉玦,玉色黯淡还有杂质,一两银子都值不了。铁丹心心中冷笑:“这样货色,若真的遇上那搜刮之人,早就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投入大牢了。”

    但见到阳九一脸青紫不知所措的模样,他竟说不出狠话来,只是提醒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府君大人也是个好大人。你随我去录一趟口供,便会放了你的。放心,在江宁府衙还没有哪个人敢行勒索之事。”然后他指着小霸王,对着身边一个手下吩咐道:“张强,把这个受伤的孩子带到医馆去。还有,他的诊金和药费记在我账上。”

    仿若骄阳一下子驱散晨雾,心中蓦然升起的暖流烫地阳九落下泪来,一时竟然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阳九一心系着小霸王,匆匆上前把小霸王扶到张强的背上,千恩万谢了一番,终于目送着豆豆跟小霸王离开。

    阳九这才想到站在一边的铁丹心,只觉得愧疚又感佩。无比诚恳道:“大人的大恩大德莫敢有忘。我虽然穷,但是我还有力气,大人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上的。”

    铁丹心见她有志气,心生赞许:“人道莫欺少年穷,我看你有韩信之志,将来未尝不会发达。快走吧,早点办完事儿,早点去看你弟弟。”

    他无意的一句,却戳中了阳九心里最为脆弱的部分。“大人……”铁丹心见到阳九神色踌躇的样子,便好意询问了一句。阳九鼻子一酸,难掩凄楚:〝大人可不可以让我见见弟弟小虎的遗体……〞

    铁丹心一怔,拍了拍她颤抖的肩头。“仵作要验尸,尸体应该已经到县衙了,你一会儿就能见到……”铁丹心不太自在地收回放在她肩头的手,这个少年实在是太瘦了,骨头都硌人。

    〝谢大人。〞阳九深深一拜,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人群散去,捕快押着那两个恶汉,阳九跟在铁丹心身后,正是要往府衙走去。然而队伍行至邀月楼门口时却被人拦住。

    只见邀月楼前立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鹅蛋脸杏仁眼,身着一件绯色背子,正是娉娉袅袅,豆蔻梢头。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娇娇言道:“铁捕头先等一等,我家姑娘想请您借一步说话。”看样子是专门在此候着他的。

    邀月楼是什么地方?青楼,江宁最大的青楼。人们便不难猜到,这个小丫头口里的姑娘多半是这楼里的某位粉~头。这铁捕头一向被人称铁面冷心,于青楼绮艳之事上竟没有半分传闻。可他越是洁身自好,大家伙儿就越是盼着他有绯闻出现。于是铁丹心周围一下子又聚集了许许多多好奇的目光。

    铁丹心一脸不耐,冷冷回绝:“我不认识你家姑娘,她若是想找我谈话,就到官府来吧。”观者见了各持一眼,有的说他铁骨丹心,果真名不虚传;有的却说他只是人前清高,不然为啥有粉~头点名找上门呢。

    小姑娘却不气恼,只是开口说道:“我家姑娘正是邀月楼楼主。”人群瞬间沸腾了,谁不知道这邀月楼主人称月娘是江宁第一美女呢?周围的人又嫉妒又兴奋,有几个挑事的还高喊:铁捕头快随小丫头去吧!

    铁捕头辩解不来,被人弄得面红耳赤,脸色是越发阴沉“回府衙!”竟是迈步就走。

    然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四下里倏尔变得极静,然后便听得一片抽气之声中夹杂着似惊似喜呼声。

    “是她!竟是她!”每个人的表情都精彩纷呈,却是千篇一律地激动难掩。

    阳九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只见数十个锦衣仆人开道,一个白衣袅娜地女子头戴轻纱幕篱缓缓踏来。正是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前人有诗云: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美人盈盈一福,开口道:“看来铁捕头嫌弃我邀月楼的名号不够大!何以走得那么匆忙,害得我打赌都赌输了。”入耳之声清越无比,好像一尘不染的清泉,又好像金钗碧玉相击相扣,洪而不野艳而不妖。直令人碎了心肝儿,失了魂魄。阳九身为一个女子都止不住面红心跳。这个女人就是皎洁的明月,她的存在使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昏暗的星星,堪堪配做个衬托。

    “铁捕头,我与两位公子打赌,看看用我的名义邀请你你会不会赴约。可惜秦公子和月娘都输了,还是泽少厉害。”月娘说着顾向身旁。

    阳九这才注意到与她并行的还有两个男人——一个素袍玉冠,手执翠笛,温润可亲,宛若飘渺虚怀仙人;另一个苍衣劲服,长剑在御,纨绔不羁,仿佛爪牙锋利的野狼。

    微薄的天光就要褪尽,秦淮河畔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把每个人的脸庞都照映得暧昧不清。然而阳九还是一眼就瞥见了那个人的熟悉的容貌。她站在光影斑驳的夜色里面,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

    “请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去到哪儿,都要记着我金阳九!”

    “嗯,我会记着你,我不会忘了的。”

    ……

    万千灯火倒映在瞳孔里,隔着模糊的泪水,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她有些看不清了。恍惚间她好像听到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呢喃:“阿阳……阿阳……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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