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里四壁光秃,阵阵阴风从墙砖上透过来,让人冷得头皮发麻小~腿打颤。一灯如豆,忽明忽暗地跳跃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熄灭。留滞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死气,压得人不敢大声呼吸。

    阳九掀开腐臭的盖尸布,一张灰白的小~脸映入她的眼底。他的眼窝深深先下去,灰白的面容透着尸体僵硬后的青色,昏黄的灯光下,现出诡异而骇人的影子。

    然而阳九却不觉得可怕,在她眼中小虎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他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不会再感到饥饿与寒冷,人世间的一切苦难都与他无关了。阳九忍不住用冰凉的指尖去触摸~他的嘴唇脸蛋,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传来。

    阳九望着他良久,忽然浅浅一笑。“我们小虎,虽然命不好,可是很爱干净呢!”她攥起袖子,擦拭完小虎脸上的血渍和泥土,然后又去抹净他的手掌。一寸一寸,力道轻柔,仿佛要将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光,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刻。

    “这里不能待太久,”停尸房不是什么好地方,铁丹心不得不狠心劝她,“该走了。”

    阳九理了理小虎额间的碎发,站起身来。跟着铁丹心走出了出去,片刻都没有回头。她心中说道:“小虎别怪姐姐,别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接你回去!”

    阳九向铁丹心长揖谢道:“今日多谢捕头仗义相助!小人定当铭记于心涌~泉相报!”她的声音不再凄楚哀伤,而是变得坚决果断起来。

    铁丹心本来还想着怎么安慰她几句,却见她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张强把你弟弟送到了守义巷的敬德堂,你快去吧。还有,别忘了把你脸上的伤也看看。”

    阳九听到最后一句,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匆匆拜别后,她脚下生风地跑了。

    “大夫,请问我弟弟怎么样?”阳九满头大汗,冲进医馆便高喊。

    那个大夫满眼嫌弃地瞅了瞅狼狈不堪的阳九,不悦道:“冒失鬼!我知道哪一个是你的弟弟啊?”

    阳九一噎,慌忙解释道:“今天下午张强捕快送来的一个重伤的孩子,还有一个男孩跟着的。”

    大夫摇头晃脑地审视了阳九一番,目光中露出几分狐疑与不解。“那个孩子,是你弟弟?”言语中很是惊讶的样子。

    “是是是!”阳九连连点头,“我弟弟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这次大夫非但没有揶揄她,反而和颜悦色了不少。“在后屋躺着呢。这小子命还挺硬,到了鬼门关竟然还能挺过来!怪哉怪哉啊!”

    阳九大喜过望,当即作揖拜谢。大夫扬了扬手,不耐地说:“行了,我要关门了,你快把他带走吧。”

    她边应了声边寻到后堂,刚进门豆豆便扑了上来。半大的小子抱着她不松手,眼泪鼻涕全糊在了她胸口:“小娘子,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阳九知道他是吓坏了,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我来接你们回家了。”豆豆这才从她身上下来。

    桌上的烛火映着,豆豆这才知道她的脸肿得多么厉害,心疼地撇了撇嘴:“小娘子,你疼不疼?”

    “没事的。”阳九淡淡一笑,绕过豆豆把昏迷的小霸王背到背上,说道:“走吧。”

    离开前,阳九向大夫询问医药费是多少。因为这是铁丹心垫付的,她将来一定要还他。至于她自己脸上的伤,阳九没钱看,也不想再借铁丹心的钱,于是就打算忍忍挨过去。

    那大夫听了她的问话,竟张着嘴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两句:“那个……已经有人给你们付过了,你们不用付了!”

    “我知道,可是我要把钱还给铁捕头,所以还请您告诉我。”阳九诚恳地望着他,认真地解释道。

    “铁捕头?”大夫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后念着胡须恍然大悟般笑起来:“呵呵呵,原来如此啊。药钱一共是二十两银子。”

    阳九未注意到他神色的反常,只是吃惊地瞪了瞪眼,便心里苦笑:“二十两!果然不是个小数目啊!”然而她心中却又莫名地感动,铁丹心对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竟然如此慷慨,自己真的是无以为报。

    送走了金阳九,大夫让童子把门板上好,自己哼着小曲儿往家走。暗夜寂廖,空荡荡的街上没有一个人。灯笼的光圈被夜风吹得晃晃悠悠,他得意地回忆着今天遇到的好事,笃定是自己前阵子拜的菩萨显了灵。他太过开心,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声不寻常的动静……

    第二天,晨光熹微,黎明的浓雾还没有散开,倒夜香的女人照常走进民居间的巷子里。她俯身时不经意间在墙角的杂物堆中看到了一条腿,心想可能是哪个醉汉喝多了就随地躺下了。她好心的上前,想要叫醒他,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拔腿就跑。

    “天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尖锐的呼喊声刺破了清晨的死寂,犬吠鸡鸣此起彼伏,太阳一下子升了上来。

    府君大人郭杰被人催醒,利落地穿戴好官服,来到堂上询问那跑来报案的人:“死者在何处?”

    来人答:“平安巷那边。”

    又问:“可知是何人?”

    答日:“似是敬德堂张大夫。”

    郭大人发下一根签子,对站在首位的铁丹心道:“铁捕头,你随这人前去现场探看。”

    一群衙差戳在巷口,拦堵着好奇心极重的围观百姓。

    铁丹心叫来医馆小童和张大夫的妻子王氏近前辨认,果然是那张大夫无疑。他挥了挥手,叫人把尸体抬回县衙交由仵作验尸,又带人细细地在四周查看,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找到。铁丹心初听闻这个消息便觉得诡异,此刻他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浓烈。

    仵作检查了尸体,上报道:“死者四十左右,瞳孔涣散,尸身僵硬生斑,至少死亡三个时辰。经查验,死者身体健康并无急症。颈间一道三寸长半寸深的口子,直切喉管,疑为利刃所成。但死者衣衫整齐面色平淡,宛如自然死亡,丝毫没有挣扎痕迹。除此之外,身上未见其他伤痕。因此颈间的伤口是最可能的致命伤。”

    郭大人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把医馆小童、王氏和夜香妇人传上堂来,挨个审问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张大夫平素爱贪便宜,但是却没有做过坑蒙拐骗的害人事情,而且他医术精湛,街坊邻居与他的关系也不错。既然没有结下仇人,又为何被人杀害呢?

    铁丹心细细回忆着死者颈间的伤痕,那是直接割破了喉管让人断气的,下手这么狠辣利落,最有可能是身怀武艺且善使兵刃的人。

    最后见到张大夫的小童说,昨晚张大夫是在戌时独自回的家,但他妻子王氏却没看到人,第二天寅时末时张大夫的尸体被人发现。那么在戌时到寅时末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郭杰和铁丹心这边还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大牢里却又传来一个消息:昨天押解回来的两个汉子自尽了。

    郭杰咽了口茶只觉得塞牙。抱怨道:“今日行的什么运头,死了一个不够竟又来了俩!”他一拍铁丹心的肩膀,“铁捕头受累了,先去查查那张大夫的事情吧。”然后又叫来仵作去大牢验尸。

    铁丹心阴云密布地走出县衙时,阳九正守候在门口。阳九是照着他的吩咐申时来衙门候审的。

    一见到铁丹心出来,她赶忙迎上去:“大人,可是传唤升堂了?”

    铁丹心摇摇头:“你的案子大概不用审了。”

    阳九一时没理解,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铁丹心眼神复杂地望了望阳九,“那两个人在大牢里死了。”

    乍听到这件事,她愣了。本来她是该高兴的,毕竟那两个恶人死了,小虎的仇也就报了。然而她不知为何就僵硬地立在原地,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那两个人突然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她还没有控诉他们的罪行,他们害人的罪行!她还什么都没做,他们就死了?!阳九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地情绪,这样算给小虎报了仇吗?

    “大人,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她不甘心,她总要弄清楚,为什么这两个人活不到她亲手弄死他们的那一天!

    “杨九,衙门的事不要瞎打听。”铁丹心神情严肃地警告她,“你的案子已经结了,你弟弟小虎的尸体你可以领回去了。”

    他言语中的无情让阳九失望不已。她冷冷地笑了笑:“多谢大人费心了!小人这就告辞。对了,大人的钱我会还上的!”说着她便片刻不停留地跑开了。

    铁丹心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那里惹到了她。他只是觉得张大夫和那两个犯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特殊的联系,他不让阳九问,也是为了她好,谁知她怎么一下子变了脸呢?

    等等,钱?!

    “对了,杨九昨天也见过张大夫,而且听小童说的,他是医馆的最后一个病人!也许他知道些什么呢!”铁丹心碎碎念着,但抬头却早已找不见阳九的影子了。

    他倏尔叹了口气:“先算了,他弟弟的尸身还在这里,总再见他的。现在……”

    现在,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他永远也不想踏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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