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南,杂花生树。

    丹薄媚另辟蹊径,从山脊处爬上去,放眼能见到之前那条大路,与路旁竹林掩映的房舍。路上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人,衰草连天,很冷清的景色。

    越冷清才越好。她立刻从裙裾撕下一块布,捂着脸也朝松隆城门走。

    现在谷底危险,也不知谢衍和韩殊被三家主弄死没有。弄死了才好,没弄死,说不准还在谷底徘徊,她四处寻找庆忌很容易被围追堵截。

    不过庆忌孤身一人在下面,也容易被抓住。唯愿谢衍已经死了。

    她心有隐忧地赶路,没注意前方路上人影越来越多。待她有所察觉地停下脚步时,韦勿笑已经好整以暇地抱臂等着她了。

    数百信徒封锁大路,阵势很吓人。

    韦勿笑道:“县丞何以遮脸前行呢?是被什么野兽伤到了,还是有心躲避在下?”

    丹薄媚也认出他,这是使用天狐秘术,令她陷入幻境的韦氏子弟。她看了看他身后的信徒,犹豫一瞬,仍然掩面,问道:“你追来,只带了这些人吧?没有隐藏的了,是不是?”

    她这个语气,怎么不太对劲?不像是挑衅,倒像问得十分认真……

    韦勿笑也糊涂了,一头雾水道:“是,怎么?嫌人不够多,不是你的对手?”

    “不是,这么多人刚刚好。再多我也挺不住了……”丹薄媚再三确定四周无人,便不逃了,放心道,“韦公子,你会天狐秘术,幻境惑人。我恰好也会一招摄心之术,名叫辋川急雨。本来它用古琴威力最大,控制万人绰绰有余,只可惜琴不在我身边。我用真气,也最多只够拿下这些人了。你要再多带来一百人,我还不敢用呢。其实提到这,它虽出自我所修炼的绝学,但你可是第一个领教这一招的人,深感荣幸否?”

    她一旦出手,双眼可见之处只要有人,不论是否她意愿,都会被笼罩。

    可是那夜山巅,数万人众,根本控制不了,又极易被反噬。现在只有这几百人,即使加上一个韦氏子弟,她也有把握,自然没必要避让。

    丹薄媚抬起袖袍,轻柔的手势仿佛在牵引地底的不知名气流。她身后开始由地面渗出淡淡的青烟,逐渐浓郁到四处弥漫。片刻,不止于她身边,韦勿笑与*会信徒的身后也有青烟四起,最后生生笼罩了所有人。

    韦勿笑脸色一变。他回头四顾,眼前只有浓重到不见五指的深青烟雾,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且寂静无声。

    仿佛此处只有他一人。

    他连忙掩住口鼻,用了真气高声大喝:“捂住口鼻,不要呼吸,快步退出去!”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跑动的脚步。明明离得那样近,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人。可是此刻他双手在周围抓了一把,空荡荡的。

    “退出去?已在雨中,退不出去的。”

    韦勿笑耳边突然响起她的冷笑低语,那么近,几乎连呼吸都喷在他耳畔——如果她突然出手,他根本防不胜防。

    雨?何处有雨?

    他惊疑不定地凝视前方,正想反问,却见丹薄媚话音刚落,茫茫烟雾里霎时下起雨来。那雨仍是青色,下得又密又急,打在人身上隐隐作痛。

    她面无表情立在雾中,目光却可以穿透重重迷雾,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或者说,在她眼中,只有薄如蝉翼的袅袅青烟,青雨同样也稀薄缓慢得可怜。

    然而他们已经身处幻觉之中了。

    他们自以为在疾速四散逃跑,其实只是原地旋转。韦勿笑也从来没有抬起过自己的手。

    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韦勿笑只见到大雨倾盆,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那些被雨淋过的地方,迅速腐烂,变成森森白骨,隐约还有虫卵蠕动。他恶心地甩了甩手,快步朝路旁田野跑了数丈,却不见冲出雨雾,也没有感受到田埂的塌陷。

    “雕虫小技,看我破了你的障眼法!”韦勿笑厉喝一声,让自己安心,并连连双手结印,谁知根本不能幻化出天狐鼎。

    竟然连天狐秘术也用不了?!

    他这才真正慌了,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禁止九鼎秘术。

    丹薄媚在局外,看着韦勿笑手指一阵抽搐,暗暗发笑。想必他已试过用天狐秘术。

    数百信徒功夫都是花拳绣腿,根本无力抵抗。只过少顷,他们全身都已腐烂成了一具枯骨,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听从灌输的命令。

    于是他们在浑浑噩噩间,听到丹薄媚温柔动人的声音:“忘掉*会,忘掉*心法,忘掉奇异的铃声,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你们现在回到松隆县城,回各自的家,睡一觉,你们就会醒来,晴空依旧。”

    她的真气没有感受到丝毫反抗,数百人转身走出烟雾,神情如常,只是不搭理人,也不说话,默默朝县城而去。

    韦勿笑实力强横,原本还只有四肢腐化,能苦苦挣扎一阵。但因数百人的离去,丹薄媚压力骤降,全力对付他,腐化的势头就如摧枯拉朽一般。韦勿笑节节败退,终于也完全成为一具枯骨。

    她的第一句话是:“不可以攻击我。”

    韦勿笑精神力不甘地负隅顽抗,折腾得她脸色越发苍白,好容易才彻底镇压下去。

    丹薄媚立刻道:“不要再与*会为伍,解除对信徒的引导。”

    韦勿笑忽然回答:“并非我在引导他们,天狐秘术在我这个境界,无法控制那么多人。控制他们的是*心法与天狐蛊惑铃的作用。这心法是我与宫素在原本邪道禁术上改来的,可以持续侵蚀他们的思想,使他们全心全意归附*会。她要想迅速发展教众,只有如此。但仅仅如此还不够,需要配合蛊惑铃才更容易使他们言听计从。”

    丹薄媚奇怪道:“天狐蛊惑铃是什么?”

    “以修炼天狐秘术的韦氏子弟功法核心与头骨制造的铜铃。摇响它,就如同有人在施展秘术,引动心法。”

    “你为炼制这个,杀了多少韦氏子弟?难道不怕韦氏知道么?”

    韦勿笑蓦地冷笑一声,不屑道:“一共也就六个,还都不成气候。长老和家主早已知道,但是周唐皇帝给了比这六人更有价值的利益,他们便当作不知道了。左右已被逐出韦氏,我怕什么?”

    丹薄媚沉吟片刻,完全明白了,体内真气已不容许她再继续施展辋川急雨,只好草草说了句:“忘了接触*会之后的事,天狐铃以后也不要再炼。”

    韦勿笑没有抵抗。

    她瞬间收手,烟雨都消散无形。

    看来只要把松隆县分堂堂主手中的铜铃夺过来,那人就很难使信徒那么顺从了。同时派人再去南康府调兵,拿下分堂,这边基本已能事毕。

    丹薄媚想到这,更觉应该加紧赶回衙门。处理完分堂之事,若庆忌还未回来,正好可命南康府兵去谷中搜寻。成千上万人一起动作,比她一个人来得更快。

    “松隆县丞?你掩面何为?”熟悉的话再一次从茫然的韦勿笑口中说出来。

    丹薄媚下意识退后,略带警惕道:“你不能攻击我。”

    韦勿笑奇怪地对她翻了个白眼,拂袖便与她擦肩而过,嗤笑道:“我攻击你做什么。我忙着去寻找突破的机会,没空搭理你。”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询问道,“听闻清溪神女在天水冰川之下,不知哪一条路可以抵达?”

    丹薄媚平静地指向右边的那条。

    “多谢县丞大人。”他踏上右边的路,走出好一阵才疑惑道,“咦,松隆县丞是谁?我为什么会认识……”

    丹薄媚赶回衙门,万幸的是,衙门正门外虽有大批信徒围堵,但她翻墙而入后,衙门的官吏却一个不少,都还活着。

    就是脸上手上有些淤青和抓痕。

    “你们跟百姓打架呢?”她说着,低头匆匆要回卧房。

    跟她来的小吏原本蹲在台阶下唉声叹气,一见她回来了,欣喜若狂,忙不迭冲上去抱着她,激动道:“明公,你可算回来了!小的担心一整夜,睡都没敢睡。咦,怎么不见庆忌大人?”

    参议也焦急地辩解道:“明公,不是我们跟百姓打架。今早上一开门,他们就一拥而上群殴我们,我们都没好意思还手。”

    没好意思?是根本没机会还手吧……

    “我先换衣服,它湿了又干,都黏在身上了,其余事出来再细谈。”丹薄媚艰难地掰开小吏的手,继续朝后院去。

    参议偏又拉她一把,道:“昨夜明公走后,驿站信使派人送来一封信,封了九道火漆,说是东宫太子妃交给明公的,似乎很紧急。”

    丹薄媚顿了顿,伸手道:“那给我吧,我回房看。”

    参议忙从怀中取出竹筒交给她。丹薄媚将房门闭上,先展开白嬛的密信。

    上面字迹匆忙,应该是草草而就,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今上连发六道手谕诏太子回宫,恐朝堂形势有变。若掌握任何证据,立刻赶来京城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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