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族人回头,这才发现还有一人背靠树根席地而坐,身前草叶摇摆不定,一串猩红的血珠正从叶尖滚落。

    “阁下受伤了?”白家主面带感激之色,上前要扶她。

    丹薄媚抬手制止,无所谓道:“我原本就是受伤之人,并非因救你们而受伤,不必太在意。”

    白月真隐隐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因她不太说话,太学宫又分别许久,一时记不起是谁。

    “阁下受伤不轻,还能从那二老手中救人,可见功力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听阁下说话,年纪尚轻。宁氏小辈中有如此手段的人——莫非阁下就是八族第一人,宁寂公子?”

    丹薄媚掩口莫名笑了一声,沉默须臾,才偏头遥望远山,道:“不是。”

    不是?

    难道宁氏年轻一辈都已经达到如此水准了么?

    白家主心中一想到这话,愈发感受到白氏的没落,不由深深叹息。

    众人原本当她是公子,她一笑,才听出是个姑娘。

    白嬛之父此时起身拜手道:“无论如何,阁下的救命之恩,白某铭记于心。”

    “不错。白氏一向有恩必报,阁下今日出手,使白氏免于灭顶之灾,大恩不言谢。日后但有需要白氏出手之处,尽管开口。”白家主郑重道。

    丹薄媚神色一肃,撑着树干站起来,望了望城门方向:“嗯。那两个老东西追来了,你们可有什么隐秘之处藏身?我现在的境况,不是他们的对手。”

    白家主与几名长老对视少顷,很快下定决心,道:“有,但要回到城中府邸,只有那里才有机关进入地下殿堂。”

    丹薄媚诧异地回头看了白家主一眼。地下殿堂意味着什么,她很明白。

    那是九族供放九鼎之处,并且从不固定于某一地方,而是一直在地下移动。地下殿堂之神秘,无一不是各族最后的退路。

    然而这等机密要地,白氏竟然肯让她也进入。难道不怕她此刻重伤都是伪装,一切只为了杀人夺宝?

    “白氏府邸在何处?”

    丹薄媚双手作拈花一转,仿佛缓缓拨动箜篌。一截枯藤迅速生根发芽,凭空蔓延而去。而刹那她的人影也消失了,随后一朵莲座在空中绽放。她立于莲中,拂袖一卷,白氏众人一同消失,只有白家主的声音弥留:“城东来庭坊。”

    昔年白氏与八族一同居于金陵,自丹氏灭后,不知何故,白氏没落,不到五年,举族迁往周唐京城。

    因什么原因南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并没有挽回白氏日渐式微的颓势。

    整个城东来庭坊中只有白氏一族,府邸依旧恢弘阔大,丝毫不失八族颜面。

    到了白氏府邸,从祠堂机关进入地下殿堂。

    出现在丹薄媚眼前的是一条漆黑的石桥,有十步宽,一路悬挂宫灯,映亮了地面图案诡异的石块,一直铺到未知的彼岸尽头。桥下幽暗的死水深不见底,平静的水面不知暗藏什么玄机,但偏偏让人心惊胆寒。

    “这是什么?”丹薄媚指着石块上的图案,十分疑惑。

    白家主笑道:“是白氏秘术中某一招式的行经走脉图。只有使出这一招式落在固定石块上,才能安全走过去。有一招错,这座石桥就会立刻沉入水中,再自动分开收进两旁石壁。在这幽静漆黑的水里,也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吃人的东西。”白家主古怪地笑了笑,双手结印,将一道真气落在第一块有图案的石块上。

    那块石头立刻沉下去,紧接着两旁墙壁中传出沉重的机括声响,壁上石块一阵变换,眨眼之间,桥上沉下的石块又浮出来。但这次没有了图案,只是普通石头。

    家主对丹薄媚点点头,再环视一圈白氏族人,道:“跟紧些。一旦有一人下了石桥彼岸,不过百数声,它便会沉入水中,再浮上来时,图案又变了位置。”

    以往每次都只引一名领悟秘术的子弟过桥,此次人数颇多,白家主不免要嘱咐一番。

    “明白!”

    丹薄媚第一次见识到放置九鼎的地下殿堂,如此机关重重,心中不免时刻警惕。

    所幸白氏大约的确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坚守底线,没有对她出手。

    终于进入中央区域,眼前这间高约五丈的古老大殿就是目的地。大殿分正殿与耳室,耳室中供奉白泽鼎,故而他们只在正殿休息。正殿前方的石壁上雕刻了一只巨大的狮身古兽,洁白的皮毛栩栩如生。

    它脚踏祥云,神情并不凶猛,深邃的双目仿佛充满仁慈和智慧,姿态神圣。正是传说中居于上古昆仑山下,天下有圣人治理便捧书而至的白泽。

    左右两边的高壁上雕刻的是一男一女,左面男子戴十二旒高冠,仰视苍穹,冕服加身,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孤傲伟岸的背影。

    右面女子抬袖掩面,身前环绕九兽,裙裾重重逶迤,纤腰细肩,风华绝代。但她眉间微蹙,凝着一抹千古不散的哀愁,似在垂泪。

    丹薄媚盯着二人的壁画,心底不禁为这巨大的人像震撼,问道:“他们是谁?”

    白家主仰望男子,崇敬中又带着膜拜的口吻,回道:“东皇大帝与青后楚观音,他们是大一统时代的开国帝后。”

    丹薄媚愣了愣,神情颇有点异样。

    她在青上仙宫禁地中得到的大一统时代绝学《万象轮回》,也有东皇二字。彼时她不知何意,用以做自己的名号。如今了然,方知为何听见她名号的人都说她狂妄。

    “为何青后似乎很伤心?”一名白氏子弟也不由发问。

    白家主看他一眼,先是一叹,才道:“东皇大帝一心追求永生,斩灭七情六欲,青后苦等九百年得不到回应。后来打造九鼎,大帝总觉九鼎缺了什么,青后遂将自己的九兽真灵封入鼎中,又以身殉鼎。传闻九鼎成时,九州风云变色,天上垂落道道紫光。大帝方觉圆满无缺,分封九族。”

    丹薄媚闻言,回头去凝视青后哀伤的双眸,在那双眼中她感受到凄冷无边的绝望之爱。她仿佛感同身受般,深深地沉溺进去。于是刹那之间,她依稀已跌入时间长河,置身旷古的辉煌时代。

    青后飘渺的绝代身影在空中若隐若现,九兽臣服于她的脚下。

    “我不过一具红衣裹枯骨,独自守着这座偌大的帝台,心早已寂寞凋零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九州茫茫,何处是吾乡?听说死在水里,魂魄可以飘回去。如果我覆身熔炉,是不是就能见到他?”

    “金陵不是我的故乡,可是我的故乡昆仑已不在了。他说昆仑山下藏着跳出轮回的永生之门,所以他一剑劈碎了大山,推门而入,再也没有回来。”

    “九百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青后仰望天幕,自言自语。她的声音似乍响在丹薄媚的脑海,又似隔得很远很远。

    倏尔,身前凭空浮现一片火海熔浆,火海彼岸立着一道伟岸睥睨的背影。

    东皇大帝呢喃道:“到底少了什么……”

    “神兵本无心,因人而鸣之。因为少了至情至性的灵魂,所以才要将九灵封入鼎中。原来如此。”丹薄媚不禁开口自语。

    那一瞬间,青后忽然回头,仿佛听见了这句话。

    丹薄媚的目光跨越时空,与青后楚观音有刹那交集。

    她脑中响起青后的声音:“你该回去了。”

    地下殿堂的正殿中,丹薄媚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地呕出一口血,跌在地上。

    白氏族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白家主上前来询问:“阁下怎么了?”

    体内《万象轮回》功法疯狂冲击丹田内壁,仿佛就要破体而出一般,如果真让它们冲破,她只有死路一条。

    丹薄媚无暇分神回答白家主的话,全神贯注运转朱雀秘术与青上仙宫功法,企图抑制《万象轮回》。然而也许是方才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它们兴奋雀跃,她根本压制不住。

    白玉从白氏子弟中走来,将手搭在她肩上,丹薄媚瞬间睁眼,冷冷地盯着他。

    “你体内有三种功法在互相攻击,而且你原本有伤在身,再不将三股真气压下去,你很可能会……”白玉不在意她冷厉的眼神,只皱眉道,“不过实在很让人惊讶,我从未见过体内气息混乱如你,还能活着的……”

    丹薄媚无言以对。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白家主担忧道:“玉儿,你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白玉沉吟片刻,起身看了看耳室方向,道:“有是有,只是为难。她体内有股真气莫名狂躁,另两股真气压制不了,若能再让她多一股真气,自然轻易化解。”

    “你的意思是……”白家主沉默了。

    白玉却不管不顾地直言:“一股真气为一种功法,眼下能让她迅速领悟的功法,只有白泽秘术了。”

    一名长老闻言,吃了一惊,忙偏头看向家主:“这……”

    白氏子弟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道:“白泽秘术乃我白氏至宝,不可传与外人。”

    另一人反驳道:“若非此人方才出手相救,白氏全族已灭,何谈至宝不至宝?眼下恩人性命危在旦夕——”

    几人争论间,白家主抬手噤声,肃然道:“白泽鼎与秘术都象征白氏尊严与荣耀,不可传授他人。但今日白氏全族性命皆为她所救,又因此她真气紊乱,命悬一线,白氏亦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她本是八族之一的宁氏子弟,若别无他法,破例一次也算情有可原。你们以为呢?”

    众人都低头不语,没有反驳。

    白玉见状笑道:“那就以我的血沟通白泽鼎吧。”

    白月真前来帮忙扶她,见了面目才认出她来,心知她绝不是宁氏子弟。

    但此时此刻,揭穿她等于将她推入地狱。

    他犹豫须臾,没有揭开口。

    白玉以手为刃,划破手掌,将血滴在鼎中央的宝珠处。宝珠光芒大放,将血液吸收成血丝流转珠面,古老的青铜鼎也因此焕发出神秘柔和的光辉,隐约大殿上空回荡白泽吼声。

    丹薄媚只感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抓住,正要抵抗时,浩瀚庞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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