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上仙宫的大殿深处,隔了一道锦屏。屏上轻云流月,舞风回雪,意态超然出尘。

    此时黄昏将尽,殿内华灯初上,锦屏后的数十盏烛台亮得恍如白昼,也映出屏后空荡荡的两尊雕龙王座。

    没有人——也就是说,他们等了一刻钟,太清宫主与东皇天姬二人,一个也没出现。

    无极公主的使臣不禁微怒,厉声诘问锦屏左右手持拂尘的仙宫弟子:“这是何意?我们代表殿下前来,空等足足一刻钟,却连你们主人的影子也没看见。难道青上仙宫,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四名仙宫女弟子微微躬身,正要答话,殿内气流忽然一阵波动,无数条黑白之气从四面汇聚在锦屏之后,刹那凝成两道裙裾铺散的身影,携手双双落座。

    左边的人影展袖放在扶手上,以掌支头,似笑非笑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让来使久等,自然不是仙宫的待客之道,我与太清宫主只是不得闲而已啊。”

    使臣总算见到正主,怒意稍减,只冷笑道:“两位为四宗霸主,事务缠身也是常理。只是我等早已在三日前递了拜帖,很有诚意与四宗合作,无论如何,两位主人挤出一刻钟的时间,总也不是问题吧?所谓不得闲,大约是二位并不想与公主殿下合作?”

    无极公主的使臣先发制人,令青上仙宫在情理上处于弱势,以便掌握主动权。

    像他们这样上门要求合作,尤其实力并非有压倒性的差距,其实反而处于双方地位中的劣势。使臣是个中老手,早已摸清这点门道。

    使臣也知道无论太清宫主与东皇天姬得不得闲,都会故意来迟。这也是她们掌握主导地位的方式。

    丹薄媚漫不经心地道:“人算岂如天算?本来已有安排半日空闲,事发突然,我们也莫可奈何,几位来使还请不要见怪。”

    “阁下是太清宫主?”

    丹薄媚顿了一顿,不语,神色一瞬间便冷下去了。毫无恶意的盟友,大约并不会在初次相见就挑拨离间。

    太清对她使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平静道:“我是太清。四宗为方外势力,素来与朝廷互不干涉,今日无极公主派几位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来使于是笑呵呵地道:“原来在太清宫主开口前说话的是东皇天姬。传闻东皇天姬独步四宗,锋芒毕露,今日见了,方知所言不虚。”

    丹薄媚袖袍一震,殿上使臣周遭突然浮现无数明珠大小的水珠,上下沉浮不定,每一颗水珠里都有她的身影,并因动作的不同而排成四道圆弧,将众人困在其中,疾速旋转。

    “单是听我说话,如何能知我独步四宗,不若诸位来领教一下我的实力。”

    水珠的速度已经咄咄逼人,旋转中带出呼啸的空气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

    使臣不动声色紧靠在一起,心中分析一番利害,只好道:“天姬阁下的实力,从坐上四宗霸主之位已可见一斑。今日我等前来,不敢妄谈指教,是公主殿下有意与四宗合作,一同匡扶社稷,铲除狼子野心的谢氏。”

    “匡扶不匡扶社稷,与四宗何干。放眼乱世,后梁的社稷连半壁江山也没有,乱与不乱,大厦倾颓与不倾颓,皇权在皇族还是在谢氏,四宗都无影响。我们为何要插手这趟浑水?”丹薄媚收回攻势,全然不为使臣道貌岸然的正义之词所动。

    她从来不自诩为正道中人。

    使臣中有年轻气盛的青年忍无可忍,大怒道:“放肆!你这是藐视皇权,等同谋逆!”

    “藐视皇权?皇权再大,当它管不到我头上时,它什么也不是。所以,我不是藐视,我是无视。”

    太清看着丹薄媚故意口出狂言,气得来使敢怒不敢言,不禁暗暗发笑。

    “你,你!”青年伸手指着锦屏上她的影子,气得发抖,到底被人劝住,不能大放厥词。

    为首的使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天姬阁下所言有几分道理。倘若公主殿下夺回皇位,除了些许好处,确实对四宗影响不大。然而一旦谢衍篡位成功,谢氏一家独大,七族臣服,天姬阁下以为他会就此止步么?”

    “诚如阁下方才之言,后梁社稷不足天下半壁江山。谢衍在实力足以匹配野心时,必然要做一统乱世的打算。而首要目标,也必然是近在咫尺,却又威胁极大的四宗。谢氏倾国之兵力前来,加上七族相助……天姬阁下还以为皇权在谁手中,对四宗都无影响么?”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眼下形势已到千钧一发之际,还望二位四宗主人深思熟虑,未雨绸缪。”

    使臣才思敏捷,口齿伶俐,说得太清也蠢蠢欲动。

    丹薄媚与太清对视了一眼,示意她沉住气,不要让情绪跟着使臣走。反正她们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不错,只是得建立在这个共同敌人还存在威胁的情况下。倘若他消失了,这两个‘朋友’也互为对立,来使觉得,他们还会是‘朋友’吗?”

    丹薄媚嗤笑一声,早明白无极公主能与谢氏在朝堂上斗得难解难分,必然不会是个宅心仁厚的主。

    使臣沉默半晌,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不死心地转头问道:“天姬阁下的意思,我等明白了。只是太清宫主也是如此以为吗?”

    太清微笑,好似浑然不觉来使弦外之音,回道:“东皇师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并无分别。”

    使臣们面面相觑,无计可施,只好拱手道:“既然四宗并无合作之意,那我等今日多有打扰,告辞了。”

    语毕,一干人转身皱眉离开。

    太清静静地看着他们往外走,直到已有人跨出了大殿门槛,她才道:“虽然如此,四宗还是愿意与无极公主合作,铲除谢氏。”

    使臣纷纷回头,一脸意外,目光惊喜地盯着锦屏上二人的剪影。

    太清笑道:“那么,不知无极公主是何计划,又需要我们如何出手相助呢?”

    “其他的都好说,唯有守护宫城的十神阵被谢衍掌控在手中,一旦开启,无人可破。若在夺位大战时,他开启阵法,不但自身性命无虞,还可命身边的皇朝守护者将公主殿下困在其中,予以威胁或残害。届时群龙无首,我们只是一盘散沙。”使臣道,“若能将十神阵的阵眼取出,使它无法开启,待公主殿下的大军与四宗弟子逼宫,谢氏还不束手待毙?”

    丹薄媚思忖片刻,问道:“阵眼是什么?”

    “阵眼原本是昔年东皇大帝炼制九鼎时,剩下的一块嵖岈山祝融石。但因此前有人曾强行闯入阵中,祝融石支持了多年阵法的运转,灵气枯竭,又遭那人的攻击损坏,最终崩碎。”

    丹薄媚凝视使臣异样的脸色,隐隐感觉不好,蹙眉道:“现在的阵眼,究竟是什么?”

    使臣顿了顿,尴尬道:“所以现在的阵眼,换成了谢氏的凤鼎。他们将地下殿堂暂时禁锢在皇宫之下,等寻找到了别的替代物……”

    丹薄媚哽了一下,汹涌的怒气一刹那漫了上来。

    她勉强压着情绪,危险地冷笑道:“你们的意思,是想让我们自己闯进十神阵,再闯入皇宫深处的谢氏地下殿堂,再从守皇二老与谢家主、谢氏长老手中把凤鼎抢出来么?”

    使臣闻言也怪不好意思的,掩饰地咳了一声,低头道:“是的。另外,我们接到消息,似乎最近几日又有一名皇朝守护者投靠了谢衍。”

    “……”丹薄媚自然知道那是谁,但是已经气得无言以对。

    他们自己也说,十神阵无人可破。就是宁寂闯进去,也是重伤,还是在阵眼灵气不足的情形下。

    如今凤鼎刚成为阵眼,有凤凰真灵存在,必然灵气充沛。假使抛开一切皇宫禁卫巡逻,抛开守皇三老与谢家主、谢氏长老等人守护,单说她在闯过十神阵后,还要再闯谢氏的地下殿堂,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进过白氏的地下殿堂,清楚地知道那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存在。关键的是,没有谢氏的凤凰秘术,想要进入殿堂中央,根本不可能。

    “那么,无极公主觉得我们该如何把阵眼——谢氏凤鼎取出来呢?”太清也听出丹薄媚语气中的不对劲,于是不悦地反问。

    使臣回答:“正因为公主殿下也毫无办法,才想到请四宗出手……天姬阁下能独步四宗,想必也有机会闯入十神阵……”

    “闯入十神阵,然后死在路过的无名禁卫手中,是么?”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森冷下来。

    使臣们低头不语,太清也不说话。双方沉默着耗了半晌,丹薄媚才不耐烦地挥袖,道:“此事我们知道了,时辰不早,诸位请回吧。”

    为首的使臣抬头望着她的身影,试探道:“那天姬以为,这阵眼要怎样……”

    丹薄媚咬牙冷笑道:“我自然会想别的办法,你们赶紧走,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公主殿下静候二位佳音,眼下我等先告辞了。”使臣闻言果然毫不耽搁地退了出去。

    四位仙宫女弟子也同时退出大殿,并将殿门合上。

    殿中烛台一一熄灭,顷刻之间,灯火通明的大殿只剩深沉的寂静与漆黑。

    黑暗中,太清叹气,担忧道:“小离,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要硬闯么?”

    丹薄媚握紧双手,回道:“不会。师姐知道,我本是丹氏女,我的生父也并非两代燕国公,而是应氏的人。现在谢、应、宁三族联手,我以寻亲名目重回应府,借机取得他们的信任,看看是否有机会拿到凤鼎。师姐不必担心,联络其他三宗商榷具体事宜就好。”

    说到这,她又想到在松隆谷底时对谢衍的拳打脚踢,以及数次出手欲置他于死地,不禁十分懊悔——并不是懊悔对他出手,只懊悔那时没有第一时间戳瞎他的眼睛!

    如今她要再取信于他,未免太难。

    “天道轮回,心慈手软的报应来得太立竿见影了。”丹薄媚很愤怒,宿命就知道欺负她,七族灭丹氏的报应怎么没见着。

    太清奇怪地问她:“什么?”

    “……没什么。”丹薄媚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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