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婴的话,使她已完全明白了。

    果然是如此,谢衍根本没有重伤。料想他那样谨慎睿智的人,又处于重重保护之中,很难会出意外。而他之所以在回府后故布疑阵,秘密放出风声,想必还是不相信她——或者不相信他的阵营里没有无极公主的细作。

    若是等到决战那日,细作在关键时刻动了什么手脚,那造成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他此时装作重伤,细作必定会想方设法禀报无极公主,或直接前来刺杀——就如她方才的心思一样。谢衍早有准备,一旦中计,落入圈套的细作就会被揪出来。

    丹薄媚步入“伽蓝别业”中,见房顶有人窥视,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人默默隐去。她才踏上台阶,伸手叩了叩门。

    谢衍低沉无力的声音传来:“谁?”

    她冷笑,装得还真像。“是我,应离祸。”丹薄媚的声线在如此空冷的深夜显得飘渺而令人心惊。

    房内静了一静,道:“嗯,你进来吧。”

    丹薄媚推门而入,再随手合上它们,看着躺在榻上的谢衍微笑。她刻意笑得诡异,目光定在他盖着的锦被上。

    “原来你已经就寝了,我来得不巧。”

    谢衍淡淡地看她,眉目漫上一股宿命难测的疲惫的倦意,回道:“不,我只是遇刺受了伤。你来有什么事?”

    丹薄媚心知他这一刻也许在想,他说完这句话她就会很快置他于死地了。她于是步步逼近,双手负于身后,道:“我就是知道你的情况,来探望你。怎么不见守皇二老在?你受了重伤,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不怕人再来刺杀么?”

    “他们在宫里看着十神阵。你怎么知道我受伤?”

    丹薄媚道:“你说呢?你身边的人,我还能认识谁。”

    “你不止是来探望我吧?”谢衍也笑了一笑,不过这笑意很有肃杀意味。

    丹薄媚也是一笑,点了点头,手掌缓缓伸向谢衍的颈项。

    谢衍的双眸刹那冷酷威严起来了。

    他几乎以为下一刻她就会出手。可他没有动,只是掩在锦被下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冰冷的长剑。长剑即将喋血,不知是谁的血?

    窗外的风声止住。

    丹薄媚的手无限接近谢衍,却堪堪停在锦被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微笑道:“我来保护你。”

    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谢衍顿了一顿,微微偏头朝里,眼中厉色逐渐消弭沉寂下去。他闭了眼,道:“你这么好心。”

    “本不会这么好心,但因你比较特别。”丹薄媚敛裾坐在榻边,俯身低笑时声线有种别样的静谧,柔和的烛光明灭不定,隐约可见她眉目如烟,青衣风流。

    谢衍凝视她的笑,不禁冷哼一声:“我哪里特别?”

    丹薄媚尚未作答,蓦然有人破窗而入,寒光凛冽的宝剑掠过她双眼,几缕飘飞的发丝被斩断。

    剑尖淬了毒,火光跳跃使它闪耀碧绿的幽芒,看得人手心一冷。

    刺客犹如霜电破空,眨眼到了近前,本来不及防备,但因多看了她一眼,愣了片刻。丹薄媚刹那扑在谢衍身上,任长剑刺进她的后背,温热的血液溅上谢衍的唇角,绽出一抹残忍的艳丽。

    他几不可见地一抖,怔住了。

    丹薄媚回身一道真气击中刺客,反手握上长剑,咬牙一拔,碎成两段砸在地上。

    此时更多的刺客同时闯入,谢衍一剑斩首近前的刺客,将无力滑落的丹薄媚紧拥在怀,脸色如剑光森冷。

    韩殊与天堂手众人终于出现,各自抖开一幅画卷。卷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墨宝。但就在他们将真气灌入画卷时,一座旷古大阵轰然激发出来,将所有刺客围在中央,结成光柱,犹如磨盘一般,将人生生绞碎。

    丹薄媚听见凄厉的惨叫,不由想要回头去看。谢衍却将她搂得更紧,扔剑抬袖掩了她的双目,低声道:“别看,你用不着见这个。”

    她随意笑了笑,倒在他怀里,道:“这下我安心了,你总不该再记我打你的仇……”

    谢衍不言,抿紧了唇,轮廓冷峻得吓人。

    收起小十神阵的韩殊上前几步,见他唇角有血淌下,惊了一惊,忙道:“主人受伤了?”

    谢衍抬眸,缓缓擦了血迹,低头凝视片刻,又盯着他冷冷道:“你看这像是我的血吗?”

    韩殊悻悻闭嘴,疾步出门去叫大夫。

    ……

    丹薄媚因伤得以住在谢府。白日午后她才醒来,傍晚又昏睡过去。此刻已月上柳梢,她静静躺在榻上,听闻窗外有异样尖利的鸟鸣,她睁眼皱了皱眉,又若无其事地闭上。

    过了不久,她听见有人从她门外经过。悄悄推开一丝门缝,见她还在,那人便又无声消失了。

    丹薄媚冷笑,才起身跃出窗牑。

    深夜的金陵长街静得深幽,宛如一头巨大的死兽。丹薄媚抱臂立在高高的楼阁之巅,夜风吹满襟袖,彼时她的眸光一刹那望得很远。她身旁有两道黑影裹在披风中,只见得到半张脸。

    无极公主道:“本宫想不到,东皇天姬还是个多情之人。”

    丹薄媚平静道:“怎么?”

    “明知长剑淬毒,还能舍身相护,如此深情厚谊真令本宫感动。”无极公主咬一咬牙,又道,“但是本宫没记错的话,东皇天姬似乎是本宫的盟友。你不出手便罢,为何又救谢衍,杀本宫的人?”

    丹薄媚面色微冷,道:“我不出手,是因我知道他重伤是假的。若不是我及时提醒公主的人,恐怕公主连这些人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无极公主沉吟须臾,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是装的?”

    “我去杀他时,撞见谢婴,套了话。”丹薄媚不想多提,只道,“不过公主的人死得也不是完全没价值,至少帮了我一把,眼下他完全信任我了。”

    无极公主笑起来,道:“是,听闻你昏厥时,他可一直在你房里看折子。你醒了,他才走的。现在本宫真期待决战之日的到来,只想看看谢衍见到你背叛他是什么表情。哈哈。”

    “背叛?我忠心过他么?”丹薄媚微笑道。

    无极公主与她安静地对视了一眼,都笑起来。

    翌日清晨。

    谢衍下朝回府,又匆匆要进宫,不想出门时撞见丹薄媚身后跟着三四个侍婢,正兴致盎然在石桥上赏鱼。

    她偶然回眸,二人对视,不禁一怔。

    丹薄媚很快低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瓷钵,抓了一把撒下去逗弄鱼儿。那挽在手臂的披帛长长地垂在湖面,几乎就要与湖水挨到一起了,但终于没有相逢。她将鱼食一股脑倒进湖里,拉回披帛,烟青的裙角被风吹得飘起来,那一刻她目光迷离,美得很不真实。

    谢衍脚步不停,从她身后走过。丹薄媚头也不回地问:“你去哪儿?”

    “入宫里去。”谢衍道。

    “在你这儿我有些闷,想回应府。”她漫不经心地道。

    谢衍下意识拧眉,很快松开,停下步伐道:“你的毒还没清尽。”

    丹薄媚偏头看着他,冷笑道:“应府里难道没有大夫可以治好我的?你还是不信我,要软禁我是不是?”

    “不是。”他答得又快又很坚决,但不肯说别的话。

    “不是,还不让我走?”丹薄媚瞪他一眼,拂袖便往大门去。

    婢女左右为难,觑着谢衍的脸色,不知该不该追过去。谢衍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必管了。他出门跟上她,皱眉思忖须臾,道:“你觉得什么有趣?”

    丹薄媚斜睨了一眼,不冷不热道:“什么都没趣。”

    她仿佛是在赌气了。

    谢衍看看天色,道:“你跟我进宫等一等,一会儿去万樱山看花。”

    “看花?”丹薄媚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万樱山在城外,一来一回两个时辰,谢三公子恐怕没那个空闲好浪费在我身上。”

    谢衍漆黑滚金边的袖口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他点一点头,道:“有。”

    丹薄媚便不开口了,她只是要入宫而已。二人过了十神阵,进入宫门,气象瞬间开阔起来。

    长长的朱红夹道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人,谢衍盯着前头月洞门上垂下的一簇蔷薇,无端端觉得今日太阳很大,才是清晨,他已热得手心冒汗了。

    等进了宣政殿,他才觉得凉快下来。丹薄媚没有跟进殿,她在殿外不知干些什么。

    “王爷!”尚书令叫了两声不见他回答,不由提高了声音。

    谢衍从恍惚中回神,顿一顿,揉了揉眉心,道:“你继续说。”

    丹薄媚在御花园中行走,无极公主的人早已等在假山里。等她经过,便立刻将绘好的皇宫地形图与一尊小巧的仿制凤鼎交给她。她打开地形图看了一会儿,记住图上圈出的谢氏地下殿堂所在位置后,一把将之化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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