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端云而言,二房这些事也不过是听听就过去了,虽然极想拿去讽刺一下堂妹宋端霞,但既然母亲说祖父祖母都不喜提起此事,她当然也就只能忍住了。

    宋家自打出了宋振这个秀才,就着意的要学着大户人家立规矩,因此家中人口虽然不算多,平日里也分了三处各自用饭,只是每月初一和十五是必要到宋老太爷和宋老太太所住的正院一起用晚饭的。

    宋大奶奶和宋端云到的时候,宋二奶奶带着一女两子已经到了,正陪着宋老太太说话。宋二奶奶在婆婆面前是没什么地位的,女儿宋端霞也是如此,然而两个儿子宋端瑜和宋端玮就不一样了,都被宋老太太叫到眼前,先问读书怎么样,又问天气热了房里冰够不够,不可贪凉云云,絮叨个没完。

    宋大奶奶看见这一幅其乐融融的天伦图,脸色就有点发阴。宋老太太那是明明白白地重男轻女,就连她这个长媳,因着没生出个儿子,其实在宋老太太面前也不是多有脸面,若说还能得着几分尊重,也是因着宋振身上有功名罢了。

    “去给祖母请安。”心里虽然不悦,宋大奶奶却也并不曾显露出来,只将宋端琦往前推了推。这个孩子在她看来不过是个庶出的,在宋老太太那里却是心爱的大儿子的独苗,真是如同心肝肉儿一般。

    果然宋老太太一见宋端琦过来,就把宋端瑜和宋端玮撇开,搂着宋端琦说起话来。宋端瑜已经八岁,倒还能掌得住,宋端玮才五岁,脸上就露出了点不服气的神色,但被哥哥轻轻拉了一下,也只能悻悻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地方让给了宋端琦。

    一旁的宋二奶奶杨氏见状,脸上又不由得多加了一丝苦色。她是个容色平平的妇人,生了一张圆脸,身材也颇为圆润。宋老太太当初给二儿子挑了这么个填房,就是看中杨氏福态好生养。

    只可惜宋襄的想法却是不同。他自幼聪明,除了读书比不得宋振,其余却是半点不差,十六岁上就能把家里的生意挑起一半来,宋家这些年的生意,少说有三分之一是在他手里扩出来的。

    宋老太爷一心想着离了工匠这身份,宋振能读书,自然就成了宝贝,虽然那读书的银子有一大半都是宋襄赚来的,可在宋老太爷眼里,次子仍旧不能与长子相比。

    一样是兄弟,宋振自从取了秀才之后就未能再进一步,宋襄却是扛起了家里的生计开销,宋老太爷夫妻再偏心一些,宋襄心里怎么会舒服?读书的事他实在比不得兄长,别的事情上却总想争一口气。宋振娶了个知书识字的妻子,还生得颇为美貌,宋襄就自己看中了个更美貌的。

    只是,大概美人真的多薄命,宋襄娶的这个妻子进门才一年,就难产身亡,而宋大奶奶则是生了一个女儿就没了动静。宋老太太眼看两个俊俏的儿媳都是中看不中用,就再也不肯相信儿子的眼光,亲自挑中了好生养的杨氏。

    要说宋老太太的眼光不算差,杨氏进门六年,就生了二子一女,果然是好生养的。可惜在宋襄眼里,这个相貌平平的继室比起原配柳氏,就真如两人的姓氏一般,一个是那哗啦啦响的大叶子杨树,另一个却是能入诗入画碧玉妆成的垂柳,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因着这个,即使杨氏生儿育女,坐稳了宋二奶奶的位子,仍旧不得丈夫的欢心。而宋老太太虽然亲自挑中了这个儿媳,心里却更看重长房,对杨氏也是平平而已,就连杨氏生的儿子,在她眼里也比不了长房一个妾生的宋端琦。

    杨氏心里难受,脸上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转头向宋大奶奶笑了笑:“大嫂来了,快坐。”宋端霞也忙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大伯母。”

    宋大奶奶瞧了她一眼,想起今天宋端云红着眼圈回来,心里就不悦起来,故意也对杨氏笑了笑:“弟妹,二弟怎的没一起过来,难道是忙着外头的生意还没回来?这也太辛苦了,弟妹也要劝一劝才好,总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宋家上下都知道端午节就是二爷心里的一根刺,每年这个时候二爷都不痛快,惦记着柳氏,就更不愿意看见现在的二奶奶。宋大奶奶看似关切的一番话,其实一句句都在刺着杨氏。

    杨氏脸色白了白,却不敢说什么,只喃喃地道:“二爷今儿说有应酬……”

    宋大奶奶还不肯放过她,笑道:“什么应酬那么要紧?这眼看着就是节下了,二弟也该早些回来才是。”

    宋端霞看着母亲越发难看的脸色,再也忍不住,扬头冲着宋大奶奶一笑,甜甜地说:“大伯母不知道,外头做生意是很不容易的,越是到了节下应酬越多呢,我爹爹这些日子每日回来都很晚的。”

    宋大奶奶的笑容一下子就有点僵了。宋老太爷虽看重长房,可家里的生意却都是宋襄在管。宋大奶奶刚进门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把家里的生意接管过来,至少也要知道都有些什么生意,却被宋老太爷拒了。宋端霞这话,分明是拿这事儿讽刺她呢。

    宋端云眉毛一扬就要说话,宋老太太却把她们的话听了一耳朵进去,便抬头问道:“老二有什么应酬?可是生意上出什么事了?”

    杨氏低了头,讷讷道:“二爷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细说……”外头的事,宋襄是极少有耐心跟她说的。

    宋大奶奶当即就笑了一声,笑得宋端霞涨红了一张小圆脸,却也无话可说。宋襄对自己的儿女还算疼爱,可生意上的事情也没有告诉女儿的道理,此刻宋老太太问起来,母女两个居然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老二家的——”宋老太太皱起两道疏淡的眉毛,“老二在外头辛辛苦苦的,你自己的男人,也该多用些心伺候,怎么一问三不知?”

    婆婆说话,宋二奶奶再委屈也只能起身低头道:“是媳妇的不是……”

    宋老太太真看不上二媳妇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德性,有时候不免也有些后悔,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没用的,正要再说两句,门帘一掀,宋老太爷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一人,正是宋襄。只是父子两个的脸色却都不怎么好。

    “不是说有应酬——”宋老太太眼有些花了,但对自己丈夫的脸色却看得清楚,话说一半就换了,“这是怎么,出什么事了?”

    宋襄抬手搓了一把脸,勉强笑道:“娘,没什么,就是今晚没请到人,所以就早些回来了。”

    若是宋振不在眼前,宋老太太对二儿子还是关心的,忙叫丫鬟:“山药,先给二爷端碗莲子羹来。再叫厨房里上菜了。”

    宋大奶奶观察着宋襄的脸色,试探着道:“二弟,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叫你大哥来一起商议商议?”

    宋家不分家,各房的开销都从公中出,长房的月例是二房的一倍,可家里的生意都是宋襄经手,谁知道他暗中留下了多少?宋大奶奶一直都想着怎么往家里的生意伸伸手,这会儿看宋襄面色疲惫,必定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说不准就是个机会,顾不得宋老太爷还在眼前,便忙忙地插了句话。

    宋老太爷顿时拧起眉毛,不怎么高兴地看了大媳妇一眼,粗着嗓门道:“老大八月就要下场,有事没事也别惊动他。再说外头的事,你们娘儿们也别多问。”

    宋大奶奶一脸恭敬地应了一声,却又低声补了一句:“只怕大爷问起来,媳妇答不上……”

    宋老太爷正要拉下脸来,宋襄已道:“爹,这事告诉大哥也好,若真是有什么事,大哥身上有功名在,或许还能说得上话。”

    宋老太太听了半天都没听到正题,不由得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事,老二你快些说啊。”

    宋襄这样一说,宋老太爷就不吭声了。宋襄看了一眼父亲,才道:“朝廷又在咱们镇上新设了一处窑场,就在咱家窑场旁边。”

    景德镇上瓷窑无数,有民间各家自设的民窑,也有朝廷开设的官窑。官窑烧制的是工部订用的瓷器,厂官也是由工部指派来的,虽则只是低品级的小官,但在平民百姓看来也很了不得了。

    因着自家就有窑场,这些事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按说官窑并不与民窑冲突,但宋家本着谨慎小心,但有新厂官来,必要请几顿酒,打好交道。这会儿听了宋襄的话,便道:“那照样请酒就是了,难道是人家不来?”

    她只是随口一说。这些厂官本身品级也不高,宋家在本地又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若是来请,倒也没人会扫宋家的脸面。谁知宋襄却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原说定了是今晚在聚福楼请酒,谁知今早又送信来辞了。方才才打听着,却是去了百芳楼,是李家请了去。不止新来的厂官,还有原先几位,都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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