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盘完了头,吃完了两盘子点心,窗外原本昏暗着的天色渐渐便明亮了起来。她这里才刚由着梳妆娘子给她上好妆,点好唇,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鞭炮响。

    “来了来了!”

    耳报神一般的板牙后面带着小石头冲进院子里通报一声后,便又滑不留手地转身跑出去看热闹了。

    那原本正就着小静肚子猜着男女的花姐立时站起身来,赶紧催着喜娘给雷寅双换了喜服,又扶着雷寅双在床边上坐了,却是看着被插了一头珠翠的雷寅双忽地就发起怔来。

    “怎么了?”板牙娘问。

    花姐的眼圈红了红,握着手道:“我还想着当初头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呢。跟个假小子似的,如今竟要嫁人了。”

    她这般一说,引得一向多愁善感的板牙奶奶也跟着红了眼,看着雷寅双道:“是呢,生下来的时候跟只小猫似的……”

    板牙娘一惊,赶紧借机在老太太的胳膊上捏了一下。

    板牙奶奶立时嗔怪地看了板牙娘一眼,扭头对雷寅双嘱咐道:“双双啊,记住了,便是你嫁了人,你依旧是雷家的女儿,是我们家的双双。要是江苇青他敢欺负你,回来告诉奶奶,奶奶替你教训他!”

    三姐笑道:“谁欺负谁还不定呢。”说得鸭脚巷的老人们都是一阵笑。

    正笑着,外面板牙又跑了进来,嚷了一句“外头催了”,却是扭头又跑了。跟在他身后的小石头也有样学样地叫了声“催了”,然后也跟着跑了。花姐见状,刚吩咐着人看顾着他俩,别叫他俩摔了,却是一回头,就看到雷寅双自个儿拿起那放在托盘里的盖头要往头上盖。

    “哎,干嘛呢!”三姐赶紧把那盖头抢了下来,笑道:“这催妆诗一首还没送进来呢,你倒急着盖盖头了。没见过像你这么急着要嫁的新娘子。”

    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叫一向厚脸皮的雷寅双都红了脸,只得又坐了回去。最后还是小静厚道,教着她道:“你就当今儿的你是个木头人儿,喜娘叫你做什么你再做什么,别的时候只管坐着就好。”

    因出了一回丑,雷寅双再不敢随便乱动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直到外面一阵锣鼓宣天,她被人从床上扶下来。

    “哎,哭嫁,得哭!”

    忽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雷寅双抬起头,就只见花姐和板牙奶奶都红了眼圈,连三姐和小静也都红了眼圈,偏她一点想哭的意思都没有。于是她咧了咧嘴,可发现自己还是不想哭,倒挺想笑的,却是忍不住就冲着花姐等人一皱鼻子——笑了。

    她这一笑,逗得正伤感着的花姐等人立时忍不住全都笑了起来。

    “罢了,赶紧把盖头盖上吧!”花姐笑道,“这孩子,瞧不见也罢了。”

    盖头下的雷寅双忍不住就咬着舌尖做了个鬼脸。本来嘛,嫁人是喜事,就算舍不得爹娘,心里知道就好,干嘛非要哭给别人看!

    不过,当她和江苇青在堂上拜别爹娘,听着她爹依着礼俗嘱咐着她那些“孝悌礼敬”、“勿念父母”的老话时,雷寅双仍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听着那从盖头下传来的浓重鼻音,原本心里就不舍得的雷爹险些就想把女儿给抢回来了。幸亏江苇青见雷爹脸色不对,赶紧冲着司仪使了个眼色。那机灵的司仪赶紧催促着李健把雷寅双背出门去,江苇青这才有惊无险地把人给“抢”上了花轿。

    ☆、第141章 ·妖精打架

    第一百三十四章·妖精打架

    之后的整套婚礼流程,雷寅双都依着小静的话,全程听着喜婆的摆布,倒再没出过什么错。

    只是,大兴的婚俗讲究个“两头摸黑”——即,接新娘之吉时需在太阳初升之际,合卺礼之吉时则在黄昏之后——因此,等到黄昏该行大礼时,那只偷偷就着丫鬟的手略用了一些点心的雷寅双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当喜气洋洋的新郎倌在喜婆的祝词下,拿秤杆挑开新娘头上的喜帕时,江苇青惊讶地发现,有小半年没见过面的雷寅双居然只匆匆往他脸上扫过一眼,便以一种痴念缠绵的目光,直勾勾地定在不远处那张摆满了四碗八碟冷热荤素的小团桌上。

    直到这时,一直处于大志得酬之志得意满中的新郎倌才发现,他百密一疏,竟忘了大兴之陋俗——婚礼当天,为煞新人的性子,新娘是要生生饿上一天的……偏打小雷寅双就是个饿不得的,一饿那脾气就容易暴躁……

    自古以来,揭盖头便是闹洞房的一个序曲。这会儿见盖了一天盖头的新娘终于露出了真容,虽然挤在新房里看热闹的人中大半都是认得雷寅双的,此时仍都假装着好像头一次见她一般,纷纷说着什么“新娘漂亮”、“郎才女貌”等等吉利话。其中有些性情促狭的,不免拿话揶揄打趣着一对新人,不过那话音里总能叫人听出善意来。直到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当有人夸着雷寅双的嫁妆丰厚时,一直坐在旁边没吱声的何桦忽然冷笑一声,大声答着那人道:“婶娘说的很是呢,弟妹这嫁妆,便是公主也比得了。才刚我还听人说,只怕国公爷把全部家当都给了弟妹做嫁妆呢。”说毕,装着她不过是在打趣新人的模样,捂着嘴咯咯一笑。

    她虽如此掩饰着,明白人则还是都听了出来,她那言下之意,是在暗指忠毅公雷铁山为嫁女儿而打肿脸冲胖子。要知道,雷家进京不过才几年,直到如今,京城勋贵圈中仍有不少人当雷家是“暴发户”来着。

    和雷寅双并肩坐在喜床上的江苇青听了,不禁暗皱了一下眉。逗着新娘开口,也是婚礼中的陋俗之一,何况雷寅双一向是“护犊子”的禀性。他生怕她那暴脾气当众发作起来,落了人的话柄,便赶紧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碰了碰雷寅双的腿。直到看着她艰难地把眼神从那桌酒菜上收回来看向他,江苇青才意识到,这丫头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的人在说着什么,她正拼命冲着那桌酒菜咽着口水呢!

    雷寅双的禀性,京城该知道的人都是知道的,那何桦自然也知道,这会儿见她竟不上勾,何桦不由就有点恼羞成怒了,正要再说几句怪话,忽然就见那安国公夫人陈英对她笑道:“大少奶奶这话听着怎么有股醋味儿?不会是因为你弟妹的嫁妆比你的丰厚,你吃醋了吧?”说着,却是学着何桦刚才的模样,抬起那唯一的一条胳膊掩着嘴,看着长宁长公主一阵乐。

    长宁长公主和陈英对了个眼,也笑道:“是呢,我还记得当初大少奶奶嫁过来时,那开箱的一只角只压了一千两银子。偏这忠毅公大手笔,一只角就压了一万两。虽说大家伙儿都知道他雷家不缺钱,可也没得这么惯着女儿的。亏得你们江家也是不缺钱的,换作别人家里,只怕要接不上手了。”

    何桦听了,那眼角不由又抽了一抽。她之所以会说那番怪话,除了她一直看雷寅双不顺眼外,恰也因着这开箱一事。

    大兴的婚俗中,有婆家开箱验嫁妆之礼俗。但这开箱却是有一定规矩的。那新娘的娘家会在钱箱的一只角压上一定数额的压箱银子,婆家开箱时,却是要以不等数额之银子补齐另外的三只角——一般来说,婆家给多给少只是个意思,但勋贵人家讲究面子,都是以娘家的压箱钱为基数,垫上那三只角的。比如当初何桦出嫁时,她母亲给她压箱角的是一千两银子,等到了江家,程老太太开箱验礼时,便补了其他三只角,共三千两银子。

    这钱,自来都算是婆家给新人的见面礼,归新娘个人所有的。偏雷爹大手笔地给了雷寅双一万两的压箱银子……就是说,江家开箱时,需得给补上三万两……

    江家可还没有分家,这雷寅双刚进门就刮了三万两银子入账,何桦不眼红才怪!

    何况,因着这件事,她还被程老夫人叫过去臭骂了一通……

    那程老夫人因为不满意这门亲事,偏又没那个胆子跟皇家威仪相抗,便来了个消极怠工,只说自己病了,整个婚礼都不曾露过一面。她认为自己的缺席等于是削了新娘的面子,哪里知道转眼就出了这开箱之事。

    因老夫人的缺席,这开箱之事自然就落到了“长嫂”何桦的身上。当程老夫人在自己院子里听说雷家居然封了一万两的开箱银子,而何桦居然没跟她商量就从公中拿了三万两齐了礼后,便是老夫人明知道这笔银子是非出不可的,仍忍不住迁怒到长媳身上,把何桦叫过去一顿臭骂……

    气不过的何桦正欲再出言挑衅,德慧郡主走过来,笑盈盈地握着她的手道:“这两年这府里也亏得你操劳了,如今双双嫁过来,以后你也能轻松一些了。只望能早日听到你的喜讯。”

    何桦听了,那脸色不禁又是一变。

    那江苇青可是妥妥的镇远侯世子,将来这府里必定是他们夫妻的。德慧这话,明着说她以后不用那么辛苦管家,暗地里,不过是指着这份家产原就没她的份。

    而叫何桦感觉委屈的是,自她嫁过来后,程老夫人就对外宣称,把管家之权全都交给了她。可事实上,这府里真正的当家人一直都是江大的亲娘程娘子,她充其量就只是个被人竖在那里的傀儡罢了。当不当家,何桦原是无所谓的,反正程娘子当家所扣下的钱,最后也是归他们夫妻的。偏江苇青大婚之事,因程娘子的身份上不得台面,老太太这才支使着她,却不想因着开箱之事,叫她连个苦劳都没捞上就挨了一顿骂……

    若是江大对她还一如当初她未嫁时那般小意温存,何桦觉得她也未必不是不能忍了老太太对她的不公平,偏她满心欢喜地嫁了江大的第一天,就兜头遇上程十二的事。便是一开始她还能管束着江大,不许他进程十二的门,可后来渐渐的,她就再管不住他了。而就算她有心想找那程十二的麻烦,那到底是老太太的亲侄孙,背后有老太太撑腰,叫她这正妻居然拿这么个妾没辙。何况她嫁过来已经两年了,那肚子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程十二比她先开了花。亏得那一胎先天不足,未满三个月就掉了。虽如此,到底叫她落下一个心病,生怕叫个姨娘抢在她的前头生出个庶长子来……

    被德慧的话戳中疼处的何桦一阵默心烦意乱,却是再没那个心思去找雷寅双的麻烦了。

    见她终于安静了,德慧扭头冲着江苇青微一挑眉,得了江苇青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里暗地里一番波涛汹涌时,那里喜婆已经走完了礼。新人对饮了合卺酒后,众宾客便都被请到前面去吃喜酒了。

    等人都走了,江苇青从床边上站起来,刚要开口,便只见雷寅双如饿鬼投胎一般,丢下他就扑到那小团桌边,伸手拿起一片酱牛肉就塞进了嘴里。

    见她饿得狠了,江苇青不禁一阵心疼,赶紧过去给她倒了杯水,又伸手帮她拆着头上那沉重的凤冠,道:“花姨没给你备些小点心吗?”

    雷寅双于胡吃海塞中抽空道:“早吃完了。”又问着他,“他们许你吃东西吗?”见江苇青点头,她不禁一阵不平,于抱怨中也不曾停了手里的筷子。

    江苇青见了,安抚地抹着她的背笑道:“慢些吃,可别撑着。”晚上还有活动呢……

    想着晚上的活动,他喉头一动,却是干脆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边替她挑了几样她爱吃的菜放在碟子里递给她,一边看着她那被抹得又红又白的脸笑道:“先把这些吃了垫一垫,其他的,等你卸了这一头一脸的粉再吃可好?”

    雷寅双这才想起来,脸上还抹着一层“浆糊”。此时肚子里有了些吃食,她也不着急了,就着江苇青的手喝了口茶,笑道:“早上喜娘给我上妆时,我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着。三姐说,新娘必须得画成这样,这是规矩。对了,我好像记得在哪里看到一种说法,说是新娘太漂亮容易被人抢了亲,所以才要画成这副鬼样子……”

    她这里一边吃一边随意跟江苇青聊着天时,江苇青就那么乖乖地坐在她的身旁,不时给她布一布菜,递一递水,或者将她那因拆了凤冠而有些散乱的长发时不时地捋至她的耳后。直到外面有人来请江苇青去前头敬酒。

    江苇青不甚情愿地皱了一下眉,替雷寅双将那绺落下来的长发再次挽至耳后,柔声道:“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话虽如此,那手指却依旧恋恋不舍地绕着她的长发,看着没个要起身的意思。

    这会儿雷寅双已经填了个半饱,抬头间,见江苇青的那个丫鬟,叫花影的,一脸为难地在门外打着转,便推开江苇青的手道:“去吧,外头的人都等着你呢。”又给他出谋划策道:“你可别跟人拼酒,意思一下就装醉。那年江大不是让你顶上的吗?今儿正该他还你。”

    虽然这原就是江苇青的打算,可被她这么正大光明地说了出来,倒叫江苇青心头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某种心痒痒的、叫他等不及的迫切……

    不过,许是江大不曾用心替江苇青挡酒的缘故,或者仅是他太高兴了,一时没能把握住,总之,江苇青被送回来时,却不是装醉,而是真的有些醉了。

    此时雷寅双早已经换下那身累赘的喜服,且还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见一身酒气的江苇青被送回来,她原还当他只是装醉,直到他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捧着她的脸,那红艳艳的唇一个劲地要往她脸上印,她这才意识到他是真醉了,不由一阵脸红。

    好说歹说地将那醉鬼拖进净房里洗涮干净,又扔上床,雷寅双看着抱着枕头嘟嘟囔囔的江苇青一阵无奈摇头。

    不一会儿,丫鬟送进来一盏解酒汤。雷寅双颇不温柔地将江苇青从床上拎起来,硬是将那解酒汤给他灌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解酒汤的功效,还是江苇青原就醉得不如她想像的那般厉害,雷寅双这里看着冯嬷嬷领着人把新房里的酒菜等物都撤了下去,正想着要拿这醉鬼怎么办时,一扭头,就对上了江苇青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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