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弥生呢?”对面的人省了客气,一进门就直接问道。

    刘觉明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银发男人和他长驱直入的卫队,暗暗攥紧了拳,“六盘水。”他回答道,没什么可隐瞒的,银发男人的权势和能力是不可估量的,换做叶秋葵也会这样做。

    “跟风家的小崽子一起?”银发男人眼底郁积着阴影,不怒自威。

    刘觉明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只是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生怕他盛怒之下夷平了整个疗养院。

    “你们还有多少人?”银发男人沉声问道,很显然他现在没有夷平任何地方的意愿,这让刘觉明松了一口气,但又对他的话不明所以。

    “带上你们的所有战力,我会在贵阳等你们一天,想救你的主子就来。”银发男人没有等待刘觉明的回答,转身离去,“如果弥生有任何闪失,我不会放过跟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一个人!”

    “这不是ptsd,”席优对我们轻轻摇了摇头,仔细的关好了身后的门,她给苏让注射了镇静剂,他才开始了72小时以来的第一次睡眠。“他没有意识到他的生活是不正常的,甚至觉得肉体上的伤害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我猜也许是不间断的折磨,然后监管人的出现才能制止那一切,有点斯德哥尔摩的意思。”女人蹙起她精致的眉形,“几乎不可能完全治愈,因为他的心理状态从一开始就是坍塌的,我们没法在废墟上建筑,而且由于他在人际关系方面的严重缺失,他的情感感知能力基本为零。”

    苏让的现状让我们有些气馁又有些伤心,而且我终于意识到二叔的存在对我而言是多么大的幸运,就算是没有远古记忆,他也竭尽全力保护了我这二十几年正常的生活,如果没有他,我的处境也许会比苏让更糟,他保护了我,却没能保护他的儿子,这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某些曲折,可是那不是我的当务之急,我现在只想着怎么能让苏让好起来。

    席优告诉我们,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让他习惯普通的生活,衣食住行诸如此类,还有就是让他学会拒绝来自别人的伤害,对他要有耐心,因为他的自理能力和情商跟一个婴儿没有太大区别。但我们开始的相当艰难,苏让应该是没怎么吃过固体食物,基本靠营养剂来维持生理需求,我们开始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拒绝,结果他在第一次艰难的吞下外卖炒面之后,几乎连十分钟都不到就直接吐了出来,我们才懂得给他做一些果汁和菜糊,让他的胃慢慢的习惯正常的食物。他会穿衣服,但基本没有审美和冷热的概念,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我莫名的想到叶修如果在,也许会企图给他穿上女式内衣和裙子,而他也不会反抗,不舒服也不知道开口。但最大的问题还是睡觉,他几乎没有睡眠,自从在那个箱子里醒来,他就一直处在一种惊慌的状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有几次他困倦的迷迷糊糊几乎要靠着墙壁睡着了,但片刻之后他就滑出藏着的刀要给自己一下,极力要保持自己的清醒,幸亏张仲山眼疾手快夺下了他的刀,后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给他注射镇静剂让他休息。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们惊喜的发现他开始对周围的事物产生了好奇心,有时还会产生疑问,虽然他仍然每天不断重复着问他的监管人的问题,但我们发现不仅他的问题在向其他方向发展,而且他在问到他的监管人时的语调已经从期待变成了些许畏惧,席优告诉我们,这代表着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他害怕他的监管人再次出现将他投回牢笼。于是我们便一再的安抚他,不会监管人,你喜欢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但唯一无法解决的还是睡眠问题,他已经能够在支持不住的时候短暂的睡一会儿,但通常不会超过两小时就尖叫颤抖着醒来,我们只能轮流守着他,以便在他惊恐的时候有人安慰。

    在这期间我见到了如意的五个父亲,他们是中国最早的一批特种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在战场上捡到如意,就养了起来。只可惜那时退役老兵的待遇实在不怎么样,他们从战场上下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可他们还有如意要照顾,于是几个老伙计一商量决定跑货运。我略微了解一些国内八九十年代的情况,那时改革开放之初,许多条规和法则都不健全,而货运自古以来就是涉黑行业,没有黑白通吃的本事,很难经营下去,我猜他们那时也许是真的走投无路,居然就这么一拳一脚的拼出地盘生存了下来,直到现在东北和华北的每一个县城都有他们的货栈,这也是如意敢跟苏家抗衡的原因。要知道苏家所有的大规模药材进出都需要经过华北和东北,更不要提那些处于灰色地带的药品和原料,而如意的父亲们则掌握着运输的途径,不到万不得已,苏家不可能跟他们翻脸。

    但是如意的父亲们好像很不喜欢张仲山,这也许是因为如意有一点儿喜欢他,他在几年前的一次帮派火拼中救过如意,那时如意还未成年,她父亲的对手为了争夺地盘绑架了她,而张仲山大概是路过,顺手救了这个小姑娘,我问过他,他说记不清了,然后就是很俗套的一见倾心。我不否认张仲山的英俊,但现在的他远不及当年有吸引力,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他风趣热情,很会讨女孩子欢心,而且永远乐观积极,他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在最后那段哀鸿遍野的时光,他算得上是所有人眼中的一抹亮色,但是这一切都在父亲死后分崩离析,不知当年追求过他的那些女孩子们看到他现在这副浪荡又落魄的模样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总之大概是害怕种了多年的好白菜突然被猪拱了,所以如意的父亲们一直对张仲山横眉冷对,可我看得出他对如意并无爱意,我想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像我们这样朝不保夕的人,何苦浪费一个女孩子的花样年华。

    至于席优和席雅,我在阿葵那里听过这两个名字,但也仅仅是听过而已,我没有想到她们和如意居然是闺蜜。如意说她们的小圈子一共有五个人,她们还起了个名字叫鹿仔帮,我猜这可能是如意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因为很明显席优对这个名字相当嫌弃,不过我不确定有什么是她不嫌弃的。这些女人生意上的关系都和五大家族不对盘,再加上比较投缘,所以就一见如故,女孩子们的友谊总是来的比较怪异,我觉得大概是因为她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才会关系如此之好。

    而我的情况也在逐渐好转,那种来自封印的疼痛只在我们来沈阳的途中短暂的发作过一次。在我们安顿下来之后,张仲山,也就是我的二哥,居然拿出了另外一套针,与那时二叔刺在我身体里的针很像,他说他离开哀牢山之后就一直在搜寻类似的器具,因为一旦叶秋葵的方法不起作用,这些针可以延缓我身体坏死的过程,现在封印只解开了一半,它们就可以隔绝我的痛苦。那些针刺进身体里的时候还是一样的难受,但与封印发作时的感觉相比,我宁愿忍受这个。

    在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里,张仲山一直习惯性的酗酒,我没见过他几次清醒的时候,因为席优和席雅只在给苏让治疗的几个小时在这里,所以他一直浑身只穿一条大裤衩,以清空如意藏品丰富的酒柜为目的,不分昼夜的喝酒。如意每天都费尽心思带来各种吃的东西,但他几乎不怎么吃,只是躺在沙发上,朦胧着眼睛盯在电视的体育频道上,灌下一瓶又一瓶的高纯度酒精。

    “他一直这样,”如意收拾着他脚下的空瓶子,小声的与我说话,语气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和惆怅,“我认识他时,他就是醉的。你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吗?”她问。

    我点点头,她微微的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我认识他五年啦,他不常来,但你们刚来时他那种完全清醒的状态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想,他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难过的事情,你是他弟弟吧?”她又问。

    我再次点点头,“那你跟我说说他吧,他……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我希望能够更多的了解他。”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期待的眨着眼睛。

    我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的苏让,犹豫着开口:“他……我们的父亲去世了,我们的家族……也散了,是一场变故,很大的变故。”我没有办法跟她解释的太清楚,看样子她和她的朋友们都在事情的外围,了解的不多,这样是好的,我不想改变现状。

    “那他有没有心上人?或者其他固定的对象?”她还是小心翼翼,咬着下唇,紧张的望着我。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苏让在一旁突然问:“什么是心上人?”现在苏让偶尔会主动提出一些问题,虽然关注点有些奇怪。

    “就是你把他放在心里的人,你会把你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幸福和惆怅,还有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那里,你的心是他的形状,再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张仲山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带着宿醉后的鼻音,却又无比清晰。他慢慢的坐起,看着苏让,苏让向后缩了一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低头玩手机,然后他又把头慢慢的转向如意,没有说话。

    “大哥哥……”如意微微移开了目光,轻轻的叫着张仲山,却没有下文。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就在这种尴尬时刻,苏让手里的手机发出了巨大的噪音,他吓得一哆嗦,瞪大了眼睛,手机直接扔在张仲山怀里,张仲山叹了一口气,接起来,“喂?什么?”他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好,我们马上出发!”

    他放下电话就扯出了一个苦涩又潇洒的微笑,好像那些游荡在花街的放浪公子一样,好像刚才那个深沉而认真的人不是他一样,“来电话就没好事,我是不是该换个号码了?”

    “怎么了?刚才是谁?”我皱着眉问。

    “是叶一,阿葵出事了,六盘水是个陷阱,我早说过小院子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他恨恨的咬着牙,“咱们先坐飞机去贵阳,什么都不用带,阿葵的人会安排好一切。”

    他又转向如意,“你的小富婆在国内么?”

    “你说小雪,她这一段时间都在澳大利亚,你找她做什么?”如意惊讶道。

    “找富婆还能干什么?借钱咯!”张仲山站起身,摸了摸如意的头顶,“我要走啦,你好好保重!”他伸出手指在如意的鼻子上点了一下,“有缘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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